李耀聽到笑聲。

孩子們銀鈴般的笑聲。

孩子們銀鈴般的笑聲，如溫暖的海浪般沖刷著他的耳膜。

不，不是海浪，而是羊水，他做了一個很古老很漫長的夢，夢中的他以嬰孩般的姿態靜靜躺在大海深處，伴隨著海浪般的笑聲，逐漸浮出水面，看到藍天白雲和金黃色的沙灘，沙灘上還有一個長得非常好看的孩子，「咯咯」笑著，捧著一顆熟透了的紅蘋果，朝他遞了過來。

但這枚蘋果已經熟得過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孩子的指縫間「滴滴答答」，流下了黑色的液體。

不，不是蘋果，而是地球。

夢中這個看似天真無邪的孩子，稚嫩的小手中捧著的竟然是不斷變色的地球，而灑落下來的汁液，也變成了無窮無盡的數據和信息，一串串比原子更小億萬倍的數字就像是沙礫一樣隨風而逝。

李耀深深沉溺在這副詭異而奇妙的景象中不可自拔，小小地球上灑落的沙礫竟然像是無窮無盡，將他所處的海洋全都填滿，變成一片肥沃的土壤，而捧著地球的那個稚童也不知何時變成了鶴發雞皮的老人，捧著最後一點蘋果核倒在土壤之間，化作枯骨和肥料，滋潤著土壤深處的數據。

還沒等李耀搞清楚異夢的含義，從累累白骨間就長出了一株嫩苗，嫩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條和舒展，很快長成一株碩果累累的蘋果樹，樹上的每一顆蘋果，都是一顆千姿百態、極盡絢爛、小小的地球。

李耀看得入神，不由自主想伸手去摘一枚地球下來仔細觀瞧，但手指還沒有觸碰到地球，這枚地球就像是嬌艷欲滴的蘋果，飽滿到炸裂開來。

汁水四濺的地球中飛出無數五彩斑斕，翩翩起舞的蝴蝶，這些蝴蝶環繞著李耀的頭頂越飛越高，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只熊熊燃燒，美輪美奐的火鳥，而當火鳥的全部生命力都焚燒殆盡時，它變化了一團黑黢黢的灰燼，即便如此，它依舊掙扎著想從灰燼中張開翅膀，令人想起奮力掙脫死亡的禿鷲。

禿鷲。

禿鷲計劃。

毀滅地球。

第一萬八千次毀滅地球，第一千八百萬次毀滅地球，無數次的輪回，無數次的毀滅，最後一次毀滅地球。

異夢消失，李耀再次沉入黑暗，在黑暗中靜靜地思考，越來越接近最真實的自己。

某些東西在升級，某些東西在重構，某些東西在解開束縛和封印，露出它的本來面目。

非生非死，非夢非真，恍恍惚惚，李耀不知道自己在這種詭異的狀況中，究竟滯留了多久，他又開始斷斷續續接收或者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有時候是一連串莫名其妙又單調枯燥的數字，有時候是斑斑駁駁，黑白兩色的畫面，有時候則是伴隨著「嗶嗶嗶嗶」靈磁干擾的嘈雜聲音。

雖然看起來沒什么意義，但在黑暗虛空中也沒別的事情可做，他唯有在本能的驅使下，貪婪吞噬和分析起這些信息來。

他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掌握或者說喚醒了分析處理這些信息的方法，賦予了數據以意義，並搞清楚了圖像和聲音的來源。

原來，那一串串枯燥乏味的數據，是附近某一艘星艦上某一座動力符陣的輸出功率函數圖，他可以借由改變其中的某個數字，來達到控制動力單元的目的。

幾幅斑斑駁駁的圖像也被他修復，這是幾艘星艦居高臨下拍攝到的畫面。

通過畫面可以看到，浮空戰堡的殘骸幾乎嵌入千瘡百孔的大地，損失了幾乎一半質量，就像是被人狠狠踩了一腳的西瓜。

無數凈化者和火族戰士圍繞著浮空戰堡爬上爬下，附近還搭建起了好幾個巨大的帳篷，駐扎著幾支全副武裝的精銳戰團，更有不少精銳鎧師搭乘著超高速偵察車，向四面八方展開搜索——如此大動干戈的樣子，不像是在搜索「異端之子」，倒像是在搜索他，「黑風王李耀」。

而不斷傳到他識海中的聲音，也證明了這一點。

這些聲音，大多是聖盟人之間遠距離通訊頻道發出的波紋，甚至直接就是聖盟人之間心靈感應的漣漪，聖盟人的聲音證明了他們對李耀的出現大感意外，如臨大敵，又如獲至寶，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把李耀找出來，至少要證明，李耀已經逃走，絕不在這顆星球上。

「我明明就在這里。」

李耀的識海中盪漾出一抹歡快的漣漪，「這些笨蛋，究竟往哪里找啊？」

但這道漣漪很快就碎裂和消散，化作濃烈的疑惑。

「我就在這里。」

李耀沉思，「但『這里』又是『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