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菱隨手拿起一本,抿嘴笑了笑,遞到顧延章面前,道:「選兩本背得沒有那么熟的,拿去路上看罷,能溫一點是一點。」
顧延章已是隱隱約約猜到了幾分,他接過那本書冊,打開一看,粗粗翻了一回,便把書冊輕輕放回了桌上。
數一數,桌上一共有十四本冊子,本本都寫得滿滿的,而那攤開的那一冊,上面則是判官鄭霖同錄事參軍楊紀的生平與舊事文章,寫得甚是雜亂,顯然是從各色不同邸報、書籍、人言之中整理出來的。
他把旁邊的椅子拖過來,坐了下去,對著季清菱道:「清菱,來。」
季清菱乖乖地由他手把手拉了過去。
顧延章滿臉都是溫存,他把季清菱攬坐在自己腿上,擁在懷里,將她的臉貼在自己胸前,低下頭,親了親她的額頭,柔聲道:「你花了多少功夫?」
季清菱哪里算過這個,她搖了搖頭,道:「不記得了……我也沒什么要緊事,想著你在定姚山,沒時間准備,便幫著整一整。」
顧延章心中五味陳雜,甜與酸與澀裹在一處,叫他滿心都是酸慰,最後萬般心思只化作一句話,道:「你莫要這樣好,我半步都不想走了。」
他在良山幾年,寫有上百冊手札,其中涉及六經的至少有七八十冊,內容細碎又散亂,有的謄寫在草本之上,有些則是直接寫在原本書冊的字里行間。
剛剛翻那一本小冊子,季清菱把他從前的手札都整理出來,刪繁去雜,選其精粹,按書分目,抄寫在書冊之中。
七八十冊手札,哪怕她對其中的內容極熟,要梳理一遍,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況且還做得如此精細妥帖。
兩人從幾年前開始,就早不是需要說謝的關系,而如今更是心意相通,半點多余的廢話都不需要再講。
可顧延章還是心里堵得慌。
他從前一直說,要疼她,愛她,照顧她,可來來回回,被憐惜的,卻是他自己。
還是自家不夠好。
他的唇貼著季清菱光潔的額頭,輕輕吻了吻,道:「我不想你這樣辛苦。」
季清菱微微偏了偏頭,道:「可是我不覺得辛苦啊。」
她往外坐了一點,離得顧延章的膝蓋近一些,腿根遠一些,盈盈笑道:「我喜歡看書,也喜歡理文作書,現在喜歡的事情能給你做一點用,實在是再好不過的了。」
屋里燃著油燈,昏黃的光映在小姑娘的臉上,越發顯得她的面龐柔和,皮膚柔嫩,而那笑容更是又柔又美,潤到了顧延章的心底里。
他心中一面甜,一面澀。
是的,小姑娘喜歡看書,可她從不喜歡經注文書,她愛的是雜說軼事,實務文章,哪怕是宗卷判例,章程奏疏,都要比桌上那些無聊的東西討她喜歡。
然而顧延章卻沒有戳穿她。
他心中涌動著甜蜜與苦惱,掙扎了許久,才咬一咬牙,道:「清菱,我做了一樁錯事,如今要同你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