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前一夜張定崖的斥候抓不到梁炯的探子一般,今日梁炯的守兵,也抓不住張定崖的人。
守兵們轉了一圈,一無所獲,只好跑回去回話。
梁炯與他才封的三個「王爺」。一個「丞相」坐在堂中。
他們如今所駐的屋舍乃是此處上一任洞主的私產。
殺了洞主,攆散了對方的手下,占了他的屋舍、田產之後,梁炯等人便選了這一處最寬敞的房舍作為「白虎堂」議事。
他才四十一歲,正當壯年,相貌端正,尤其有兩條極黑的濃眉,令人看起來印象十分深刻。小時候,梁父在吉州城中尋了一位過路老道給他相命,對方見了這兩條濃眉,說他將來如果當了大官,世上必定會要死很多人。
後來梁炯果然從了軍,雖然沒有當上大官,可也算得步步穩扎。
直到眼下,坐在這白虎堂中,不知為何他卻忽然想起小時候那老道的話。
他這輩子確實當了「大官」,因為他當這一個大官,世上必定也會死很多的人。
他如今造了反,還稀里糊塗地稱了帝,應當已經算得上是世上最大的官了,可不知為何,心中卻一直有一種沒有落在實地上的感覺。
實際上,從開始到現在,梁炯一直都沒有打算叛亂。
他是廣信軍被裁的人當中軍職最高的那一批,縱然也屈辱極了,可畢竟做軍將許多年,攢下了不少銀子,雖然未必大富大貴,可養活全家,並不存在半點問題。
梁炯去衙門討銀,是被部下請去的。
他威望最高,官職也最高,眾人都願意聽他的,有什么事情,也總習慣性地去找他。
梁炯又怎么可能推辭。
許多人都是他帶出來的,大家同袍相澤,在戰場上同生共死,是共一輩子的交情。
只要上了戰場,就會有死有傷,被裁的廣信兵士,許多都是在延州陣前受了傷的。戰場受傷,傷了手指已經是萬幸,瘸了胳膊少了腿的,數量也不少。
而今立的軍功被吞,賞銀也好,賜絹也罷,都少了大半——這些全都忍了,可居然把撫恤銀子也扣著,卻不曉得眼下都等著米落鍋嗎?!
吉州才遭了蝗災、旱災,糧米價格本來就貴,一時半會,種田種菜也難有收成,梁炯實在不能忍受看著從前的手下餓肚子。
他帶著人去州衙討錢,誰曉得知州、通判盡皆避而不見,眼看著拖得越來越久,本該在外頭等結果的兵士早被激起了火,那一日正正好被一個小吏嘟噥了幾句,說什么「居然還沒死絕,擋在這里連路都走不了。」,眾人聽得大氣,沖上前去,就對著那小吏一通打。
這一處是衙門外,打得狠了,自是引得衙役前來抓捕,小吏見有了幫手,就叫囂著要把他們全數送進大牢,將來個個有進無出。
都是本地人,誰又不知道胥吏的壞,更知道這一個當真做得出來那等事情的,一旦進了牢,在里頭做點手腳,何其容易,當真是有命進,無命出。
既是如此,橫豎都是一死,餓死也是死,冤死也是死,造反也是死,索性造反得了,這般反而尚存一線生機。
人多便要亂,當時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直接沖進州衙,把那小吏給殺了,又要去擒州官。
等到梁炯聽得不對,跑了出來,一切木已成舟,再無回旋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