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九章 死因(1 / 2)

嬌術 須彌普普 2211 字 2020-06-10

顧延章站在距離棺槨二十余步的地方,自然看不見棺木中的情況,只聞得蘇和、艾草、菖蒲、蒼術等等祛穢、避邪草葯燃燒的味道隨風飄來,其味越發濃厚,已是全然蓋過了屍體的晦曖屍氣。

四名仵作只稍等了一會,待得穢氣漸散,便一齊向前,低頭勘驗起來。

在場的除卻衙門公職之人,還有保康門、浚儀橋街左近的街坊,另有兩條街上的里正、老人,人越老,膽子就越大,好奇心也越重,如果不是礙於衙役攔阻,眾人早已圍了上去,湊哄打量那遺體情況。

李程韋獨自站立一旁,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很快,一名仵作便走了開來,喚過一名衙役,對其交代了一番。

眾人聽不到那一處說話,也看不到棺木中的情況,人人心頭如同貓抓一般。

不多時,那衙役便帶著幾人,從馬車上搬了幾盆熱糟醋、酒、溫水出來,又有炭盆、布帛等物。

仵作取出了骨殖。

此時正當午時三刻,哪怕隔得甚遠,可那驕陽似火,便是那墳前搖晃的狗尾巴草上的種子與種毛,也被映得纖毫畢見,更何況一根根骨殖。

烈日之下,骨殖黑沉沉的,仿佛積了數十年的老垢一般。

這一回,哪怕並不太懂屍體勘驗情形的市井街坊,也不由得發出了一陣陣的噓聲,互相小聲議論起來。

「那骨頭……怕不是當真中了毒?」這是浚儀橋街的鄰保。

「怪道從未聽得那徐氏有什么病痛,忽然那一日便得了急病去了,又說是夏日不好停屍,在棺木中放滿了冰塊,當時封棺的時候,里頭全是水氣,什么都看不清……」這是多嘴的街坊。

「這是姓李的慣來的手段,你們一個個人老了,腦子全不好用,也有不在我們那一處,不曾曉事的,從前那一個他娘,不也是得病去的嗎?」這是保康門中的老人。

眾人聲音越說越大,李程韋卻不見絲毫驚慌,只有徐良面色大變,舉拳便要沖著李程韋砸去,口中罵道:「奸賊,你還我妹妹命來!」

幸而周圍站著不少衙役,連忙把人拉住了。

李程韋見得衙役在側,又看那徐良被拉得牢牢的,一時半會,當是沖不過來,再一說,此地權知京都府並提刑司副使均在,想來也無人敢叫他打傷自己。

他一眼掃過去,已是將所有情況看得清清楚楚,卻是不避不讓,反而上前行了兩步,對著徐良口中回道:「大哥,你這些年過得不好,家中事情也多,娘她心思細,不肯叫我去幫忙,你一人吃了苦,受了難,一時自矜不住,去得賭場之中胡亂行事,移了性情,有時候腦子想不開,我也不怪你。」

他面色帶著幾分凄苦,語氣之中,倒是十成十的誠意,又兼余光一掃,見得四處人都望著過來,個個裝作不在意的模樣,卻是個個都在偷偷傾聽。

李程韋何等聰明之人,心智既高,反應還快,行事敏捷不說,誇他一句有張儀蘇秦縱橫之口才,也不太為過,此時他被迫親自到得墓前,雖是知道形勢十分不妙,卻並無半點畏懼之態,坦坦盪盪的,又道:「然則三娘乃是得病死的,此非謊言,我又何苦要做此謊言?她故去之後,我心甚悲,俗語說,衣不如新,人不如舊,我二人好端端的正頭夫妻,她先去了,於我哪有半點益處?!」

「她去得早,剩得我一個單人,並一個女兒,何如形影相吊,只好一人艱艱難難將女兒拉扯大……我活到今日,雖說並不愁吃喝,可心中之苦,又有何人知曉?」

「我少年喪母,繼而喪父,中年喪妻,此時臨到老了,復又喪女,如此心酸,如此難過,大哥,我二人雖無血緣,可有著三娘在當中,又有麗娘在,其實與一家人又有何不同?你去哪一處聽來的旁人蠱惑,怕不是要亂我兩家干系,你從前叫我一聲妹夫,怎的竟要往我心中插刀子,自家人害自家人不成?」

說到這里,李程韋雙目通紅,竟是連眼淚都要落了下來。

他抬起手,也不用帕子,只用袖子擦了擦淚,差點帶上了幾分哽咽,又道:「我到得今日,心中實在仍將你妹妹擺在第一,她是我發妻,我足為她守了三年孝,後頭傷痛過了,才去續弦,你說我害她性命,這話如何出得了口?我對三娘如何,她心中最是知曉,也曉得體恤我之苦痛,若是叫她在九泉之下聽得你這般污蔑亂言,縱你是她親兄,她不會責怪於你,可心中必是十分難過!」

李程韋年紀雖然不小,可中氣依舊十足,他一向保養得好,此時一番話說來,端的合情合理,層層遞進,復還情緒飽滿,其中酸楚之意,叫在場之人聽了,無不跟著心中發酸。

有人甚至忍不住同身旁人小聲道:「那李員外所說,也不無道理,他害死那徐氏,又有什么好處?」

有人道:「怕不是圖嫁妝?」

另有人回道:「當真不是圖嫁妝,當日徐三娘病死得早,我看著封的棺木,也聽了人說她那嫁妝如何處置一一除卻部分陪了葬,其余盡皆給她同李員外家中那一位女兒麗娘做了嫁妝,那李麗娘除卻她老娘的嫁妝,也有李員外自掏的銀錢做陪嫁,當日送嫁,從城西到城東,水上十里紅妝,不曉得飄了多久,才全數送走!其嫁妝之豐厚,今日去河邊上說一陣,找個年紀大些的問一句,怕是都還記得!」

眾人猜了一圈,果然猜不出來什么,只覺得找不出李程韋毒殺妻子的好處。

不過短短片刻功夫,李程韋一番話說完,場中人的態度便轉了一個大彎。

前頭還叫他「姓李的」,此時已經又變回了「李員外」。

徐良被衙役按著,聽得對方這顛倒黑白的許多話,氣得臉都漲得通紅,正要掙脫開來,去將李程韋痛打一頓,然則還未等他脫開身,卻是聽得不遠處一陣躁動。

他轉頭一看,正正見得一名仵作向這邊走來。

眾人原本還在說話,見得仵作過來,人人都閉了嘴,有人聽得身旁人在嗡嗡吵嚷的,便朝著對方的足下一踢,斥道:「吵什么吵,莫出聲!」

一干人等眼睜睜盯著那過來的仵作。

「田知府、顧副使。」

那仵作走到一名司理參軍面前,不曉得說了什么,那司理參軍帶著他走到了顧、田兩人面前,先行了一禮,復才稟道:「眼下勘驗有疑,怕是要查驗當日徐氏病故前的吃的葯方。」

顧延章轉頭看了一眼權知京都府田奉,拱手行禮道:「下官乃是奉命陪同,並不會插手京都府衙行事,如何處置,還請田知府示下。」

田奉見顧延章倒是還算知幾分進退,面色微緩,他深知此案影響甚大,也不叫下頭人去辦,沉吟片刻,才將李程韋、徐良二人喚道了面前,問那李程韋道:「當日徐三娘病故前請的哪一位大夫,你可還記得?」

當著田奉的面,李程韋倒是恭恭敬敬,禮數備至,苦笑道:「回稟官人,當日給小人內子看病那一位大夫,乃是馬行街一位姓張的老大夫,當日請過府時,他已是八十余歲,慣來給小人家中看病,正是前一陣子,天時甚熱,他中了暑氣,未能熬過去,已是……前幾日才有人過來發了喪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