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四章 突然(1 / 2)

嬌術 須彌普普 2772 字 2020-06-10

被喚作「田復」的那人也不敢抬頭,雙手貼在地上,口中欲要說話,嘴唇翕合,仿佛里頭嘟噥了些什么,然則宮中的人卻是一個也不曾聽得清楚。

吳益也有些著急,連忙解釋道:「陛下,此人乃是延州城外定姚監中的冶戶,姓田,單名一個復字,不曾讀過什么書,更沒甚見識,今次得見天顏,難免有些失態……」

大晉除卻煤炭任人開采,朝中不做管制,其余鐵、銅、金、銀等等礦物,俱是由朝廷專管,若是在那礦產豐富之處,還會設「監」作為管理,監內所有居民都被納入「冶戶」,由監冶來做統轄。

監冶主管官員會根據轄區內礦產的豐寡、冶戶的多少來做分配,要求每處地域的民眾負責轄區內礦產的采掘與冶煉,上交礦課。冶戶十室九貧,每日忙於采掘冶煉,見識淺薄也是正常,此時一朝見得天子,舉止失措,倒不至於讓人追著喊打喊殺,是以吳益簡單幫著說了兩句,場中也無人去追究。

吳益見那人不會說話,不得不引導道:「田復,你家中這些年間課鐵多少斤?」

田復哆嗦著道:「回官人,小的家中去歲課鐵一百斤……」頓了頓,又道,「小的家中有三個兒女,長子落地時,一歲不過課鐵四十斤,等到次子落地時,已經漲到了七十斤,十年前小女滿月,當歲課鐵變成了九十斤,一歲比一歲高,家中不堪重負,轄內礦區又是貧礦,莫說一百斤,連五十斤鐵都無法冶煉出來,只好貨賣田產,買鐵入官……」

田復此言一出,福寧宮中一片低低的嘩然聲。

趙芮咳了兩聲,轉向范堯臣問道:「黃卿,去歲延州……」

他話還未說完,黃昭亮已然上前一步,道:「回稟陛下,朝中給定姚監定姚冶下的課鐵定額不到兩萬斤,定姚監中共有冶戶近七百,每戶分攤,不過三十斤……」

言下之意,朝中定下的定額課鐵並無問題。

趙芮聽得黃昭亮這一番話,不由得點了點頭。

延州鐵礦甚多,定姚監不過其中之一而已,未有提前准備,能在這極短的功夫里將定額數字一一報出,足以說明黃昭亮這名宰相做得稱職,已是將朝中情況一一記在心中。而一戶三十斤的課鐵,按著趙芮所知,卻是並不算刻寡了。

雖是這樣想著,他還是叫來一名小黃門,道:「去提延州十五年中的課鐵宗卷過來。」

黃門應聲而去。

顧延章等人站在人群之後,並不上前,只看著前頭形勢發展。

前頭吳益聽得黃昭亮並天子應答完畢,又道:「陛下,朝中定額課鐵三十斤,定姚監中卻是派出了一百斤,其中差額七十斤,又去了何處?」

他一面說著,一面抬頭看向不遠處的魏王趙鐸,大聲道:「魏王殿下,那一戶七十斤,七百戶近五萬斤的鐵,又是去了何處?!」

隨著吳益的一聲質問,趙鐸的臉色已經越發鐵青。

五萬斤的鐵,幾乎是三處豐礦的一年所產,數量雖然不算特別大,卻已經不容小覷。

最重要的是,鐵乃重器,能做武器。尋常人私藏這樣多的鐵礦,定是殺頭大罪,他身為藩王,本該避嫌,可被攤上了這樣一樁事,無論是誰聽說了,都會忍不住在心中狐疑幾分。

「吳翰林,此時與我何干?本王老老實實就在京中,不曾去得什么延州,更不曾聽得什么定姚監,你拿這話問我,又是什么意思?沒有證據,且莫要血口噴人……」這長長的一句話,趙鐸幾乎是從牙縫里蹦出來的。

吳益御史出身,最不怕的就是打嘴仗,更不怕受人威脅。

他巴不得趙鐸話說得更難聽些,最好多威脅自己幾句,對方話說得越狠,他吳益在士林間的名聲就越好。

為國事、為江山社稷同藩王對質,不惜己身,以玉擊石,這樣的行徑一旦傳揚得更廣泛些,說不得就要把他從前在邕州的舊事給洗刷干凈。

他心中暗喜,面上卻是不顯,只對著床榻上的趙芮拱了拱手,復又轉身道:「本官乃是朝臣,上承天子,一心為社稷,行得正,坐得端,如何畏懼半點宵小魑魅!」

一面又低頭道:「田復,你每歲課鐵,都是交到何處?」

田復道:「小人每歲課鐵全數交給監中里正……」

說到此處,吳益便指著不遠處的另一人,問道:「那可是你們監中里正?」

田復連忙點頭。

吳益指著的那人穿著一身細布衣衫,看上去倒像個富家翁,此時跪在階下,見得吳益指向自己,更是驚慌。

吳益問道:「你可是田復所在定姚監中里正?」

那人連忙點頭,連連稱是。

吳益又問道:「你每歲收的課鐵,都是給了何處?可是自家隨意攤派課鐵?!」

他一番話問得不咸不淡,其中意思,卻是嚇得那里正早已兩股戰戰,叫道:「官人,小人冤枉,小人不過聽令行事,如何敢隨意攤派!」

又道:「小人每歲收得課鐵,全數都是上交給朝中派來收鐵的差官,莫說一斤,便是一兩,一厘都不敢胡來啊!」

吳益又問道:「每歲來收鐵的差官,可是同樣的人?」

里正道:「正是。」

吳益道:「若是給那你辨認,可是能辨認出來?」

里正連忙點頭。

吳益說著便從袖中掏出一張紙頁,將其張開,不去理會里正,也不去管那田復,而是將紙頁面向趙鐸,問道:「殿下,此張畫像中人,不知你可是識得?」

那畫像當是由高明畫師所繪,容貌、神情栩栩如生,乃是一個尋常打扮的中年男子,看上去臉上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唯有脖子處特地用墨點了一顆黑痣。

趙鐸的面色越發難看,頓了頓,卻是不得不道:「此時長得神似本王府上一名下人。」

吳益道:「怕不單說是下人罷?」

一面說著,一面又將紙頁展在那里正面前,問道:「此人你可識得?」

里正跪直了腰,叫道:「此人……此人正是每年來收鐵的差官之一!」

那畫像甚大,吳益聽得里正如此說,特意舉著向左右兩側慢慢展示了一圈,問道:「諸位,可是覺出此人眼熟?」

宮中無人說話,卻是人人盡皆驚疑不定。

如何能不眼熟?

自數年前黃昭亮發難,趙芮借機將兩個弟弟發落出宮開府,雖未就藩,卻均已在宮外居住。及至去歲在張太後強烈要求下重新又將人接回宮中,兩人畢竟在外住了許多年,又都住在繁華之處,府上下人進進出出,如何會不被人看到。

吳益手中那一副畫像,十分形象,福寧宮中的臣子不少都認了出來——

不是旁人,正是魏王府上的管事,平日極得他信重,不少重要差事,都叫給此人去辦。

吳益並不需要旁人的捧哏,復又轉回了床榻的方向,對著趙芮道:「陛下,此人正是魏王府上的管事,名喚岑廣的是也,宣來當面對質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