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九章 願違(2 / 2)

嬌術 須彌普普 2211 字 2020-06-10

李程韋將手中的茶盞湊到嘴邊,喝了一口甜湯,慢慢從胸口呼出一口濁氣,復才道:「找幾個人,趁著現下還早,拿了那陳慧娘做的東西去,只說是淮縣來的,要接他們回老家。」

老管事立刻醒悟了過來。

李程韋手中的茶盞托得穩穩的,風輕雲淡地吩咐道:「我記得他早年出事的時候,被熱油燙過左手,聽說還傷得頂厲害,既如此,也莫要留著礙眼了,給他妹妹送去吧。」

***

更鼓已經響過二更,孫府的後院之中一片漆黑,只有掛在門頭的燈籠里閃著幾點零星燈光。

大半夜的,陳慧娘沒有入睡,她獨自一人坐在隔壁的小廂房里頭,盯著面前的木匣子,一雙眼睛連眨都不敢眨。

那匣子僅有尺長,約莫五寸高,外頭刷著黑色的漆,看不出什么材料。

房里沒有燒地龍,牆角的炭盆也黑了,不知是不是冷的,陳慧娘的嘴唇已經有些發白。她死死盯著桌上的木匣子,面上說不清是什么表情,好似是惡狠狠的,又好似是將哭未哭,過了半日,才慢慢地伸出手去,揭開了那匣子蓋。

只聽「磕」的一聲輕響,隨著蓋子的打開,一股子香甜的氣味也跟著撲面而來。

匣子里頭壓得滿滿的,盛放的水仙、蘭花、瑞祥、木春擠在一起,白的、紅的、黃的、紫的,花瓣同枝干裹著,又雜又亂,還有一股子難以形容的馥郁香味。

陳慧娘進得孫家已經有近一年,珠環翠繞,養尊處優,自然能辨認得出這熟悉的味道——甜得發膩,是自大食國過來的玫瑰香露。

看到這一匣子花,陳慧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雙手合攏,將那些個枝干花葉全數抓了出來。

下邊鋪的是帶刺的月月紅,她一雙手探進去,全無防備,被扎了好幾個口子,只一瞬間,手掌、手指上頭便冒出了幾顆大血珠子。

陳慧娘如同無知無覺一般,連看都不看自家的手一眼,而是咬著牙,不知在里頭哪一處使力按了按,只一瞬間,匣子靠外的那一側木板便「啪」的掉了下去,打在桌面上。

她耳邊仿佛又回響起了下午來送東西的仆婦說的話。

「慧娘子,桑家瓦子的婆子下午來了,說天時冷,怕是須臾就要下雪,著急明日行路難,是以特地先送些開得好的過來。」

陳慧娘僵直了身體,死死盯著匣子里頭,半晌沒有動彈。

屋子的門窗緊掩著,即便早已入冬,味道發散得沒有夏日快,沒多久,那奇異的味道還是鑽入了她的鼻子里。

又甜膩,又腥臭。

她全身都發起抖來。

面前的匣子共有兩層,第一層原本放著花,已經被她給清空,而本來被封得好好的第二層,此時敞得大開,里頭躺著一截東西。

——是被亂刀砍成了五六段的手掌。

匣子靜置了一下午,其中的血液早已凝結成塊,看上去又臟又黑,和著成渣的碎骨、黃黃白白的骨髓,著實令人惡心欲吐。

然則陳慧娘卻顧不得駭怕與驚惶,她矮下身子,把頭湊得近了,正見半個手掌對著外頭她的臉。

被斬得只剩下一小半的大拇指上頭還套著扳指,另有一片長長的傷疤從那扳指處一路往下延展。

扳指與疤痕都如此熟悉,叫陳慧娘不由自主地從嘴巴里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音——是兩排牙齒發著抖,正在上下打架。

她幾乎立刻站直了身體,將面前的匣子猛地蓋了起來,抱進懷里,轉身就要往外走。

此時早已深更,並無人在院中。陳慧娘跌跌撞撞推門而出,才走了幾步,卻是忽然聽得不遠處好似隱隱約約有小兒的哭聲。

她心念一動,漸漸放緩了腳步,將頭轉了回去。

約莫三四息後,十余丈開外的房舍里終於亮起了燈光。

冷風呼嘯,穿牆透院而來,模模糊糊還間夾著三兩下婦人哄孩子的聲音。

往日里一逗就笑,極少夜啼的孫小郎,這一回卻是過了許久還未能哄好,哭聲反而越來越高,到得後頭,竟有了幾分撕心裂肺的味道。

母子連心。

陳慧娘猶豫了一下,還是往那房舍走了過去。

她行到一半,忽然頓住,將手中匣子壓在了回廊邊上的花木里頭,復才擦了擦手,匆匆推門而入。

屋子里,兩個奶娘正圍著只有數個月大的孫小郎團團轉,一個想要喂奶,那小兒半點不張嘴,另一個便忙去扒他的屁股。

陳慧娘見那二人又哄又抱,依舊沒有作用,又聽兒子不住在哭,實在是焦心,連忙上得前去,伸手接了過來,口中問道:「大半夜的,怎么哭得這樣厲害?」

說來也奇怪,孫小郎頭前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下被母親抱在懷里,那嚎啕之聲竟是慢慢低了下去,不多時,吐著一個鼻涕泡,吧唧著嘴巴,竟是逐漸安靜了下來。

兩個奶娘登時有些尷尬,其中一人連忙將床褥重新疊好,小聲道:「娘子先將小少爺放下來吧,褥子用爐子烘過了,暖和著。」

陳慧娘才把兒子放到床榻上,還未來得及幫他蓋上被子,孫小郎嘴巴一癟,「哇」的一聲,又哭了出來。

如此這般三兩回,孩子沒有哄好,左廂房的燈光卻是亮了起來,不多時,孫寧便推門走了進來,他見兒子哭得臉都紅了,心疼地問道:「白日還好好的,怎的突然就哭了?」又上前幾步,伸手去探孫小郎的頭,「是不是燒起來了?」

兩個奶娘也跟著伸手去試了試,不知是哭得久了,還是其余原因,那小兒的額頭居然當真比起平日要熱一些。

未足歲的仔,本來就更精貴,又兼孫寧在一旁這樣驚慌,奶娘們那里敢答不是,生怕自己說錯了話,只好含含糊糊,諾諾連聲。

孫卞從未帶過孩子,他摸著手下有些溫熱,心中已是認定兒子病了,便追問道:「請了大夫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