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卻是忍不住回味了一番——以前怎的不覺得,這一曲古人填的聲聲慢,旁人都說哀戚悲婉,其實調子還是有幾分歡快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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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這一樁好事,哪怕衙署里頭公務堆積如山,又遇了好幾個手下把事情做得一塌糊塗,孫卞也沒怎的嫌煩,也沒有訓人。
等到下了衙,他心中掛著事,雖是猶有不少東西要處置,也只把最要緊的撿了出來做了,其余暫且放著,留待明日再看。
他匆匆回了府。
劉氏其時是聽得孫芸娘轉述,當時便覺得此回可能還有後續,只是小姑娘傳話,少不得誇大自己感興趣的,抹掉自己不感興趣的,她聽在耳里,也沒有覺得特別要緊。
又兼近日孫卞正處上升之勢,不少族人故舊來投,另有公公孫寧那一位新納的小妾鬧出不小的事情,也要劉氏幫著打理,她忙得腳不沾地,又未等得丈夫回來,便把此事放在了一邊。
這一頭孫卞興沖沖地把妻子尋了過來,急急問道:「前日府上是誰去那金明池,又在回來路上救了人?」
劉氏「啊」了一聲,音調向上,其中滿是狐疑。
孫卞見得她那反應,只以為是妻子性情謙遜,不願以此為憑,忍不住笑道:「果然是夫人急智!」
又道:「行了如此善事,當要遣人來同我說一聲才是,叫我好沒頭腦,被太後召進宮中,一問三不知的,一時之間,還以為是咱們哪個兒子做的!」
他呵呵直笑。
劉氏忍不住又「啊」了一聲,忙道:「此事須不是我!」
她被丈夫這般猛地一通褒揚,弄得一時腦子里頭有些整理不過來,正要想一想怎的同對方說,對面孫卞已是又道:「咦?那是芸娘不曾?家中也無其余女眷了……」
幾位庶妹早已出嫁,兩個女兒也早嫁人生子,至於父親孫寧那一院子的妾室,無論哪一個,都不像是有能耐做出這等行事的。
孫卞不由得撫掌道:「往日看不出來,芸娘雖說身體不太好,這決斷之力,倒是不愧同我一脈相出啊!」
又問道:「依著太後的意思,正著京都府衙擬了章程出來要給獎賞,看芸娘此番年歲,依你來說,是要封號來得好,還是要賜田來得好?」
孫卞想得十分美,一心要好好同妻子商量,給妹妹討個最為出挑的賞賜,腦子里頭正轉地飛快,不妨卻聽得對面劉氏忐忑道:「官人,此事須同咱們府上沒甚關系,乃是那顧府家的夫人所為……」
劉氏咽了口口水,見得自家丈夫面上微愣,心中著實有些發虛,趕緊一口氣把話說完了。
「原是芸娘邀那顧府家的季夫人去金明池踏青……妾身本要相陪,只是實在抽不開身,因想著那季夫人一慣行事得當,芸娘又愛同她在一處待著,我便也沒有攔著……」
「聽聞是回來路上遇的事情,因怕顧副使家的帖子不中用,特借了咱們家的去,其實無論安排也好、行事也罷,咱們家雖也有出力,不過是聽她分派罷了……」
「回得來之後,她還特給家中送了謝禮同歉禮,另又著人去尋了那三家得了咱們名帖的,言說雖是名帖乃是孫家,承情的卻是京畿提點刑獄副使家……」
孫卞那一股子興奮被壓在胸口里,許多言語正要出口,硬生生被妻子這一番話給堵了回來。
他原想了一通好事,擬要商議,全沒想到會有如此一番變轉,張著嘴巴,臉都麻了也沒能想到怎的回,半晌,只好木然的道:「怎的……竟不是嗎……」
不知為何,那聲音聽上去,足有一絲隱隱約約的可憐。
孫卞心中實在是無比尷尬。
——早前在殿上,自家還誇大海口,直言代家人拒絕封賞,又說什么此事「只要在場,俱會出頭」,「臣也受之有愧」雲雲。
搞半天,全是慷他人之慨。
他當時有多慷慨激昂,此時回頭想想,就有多羞惱。
太丟人了!
回頭太後再尋自己議及此事,想來已是在小班朝之上,屆時當著許多同僚的面,說不得必還會有周得昆、朱保石、張瑚等人。
都說大丈夫一言九鼎,自己身為當朝宰輔,難道要去學那缸子里沒臉沒皮的錦魚,將自家才屙的屎,轉頭又吞回肚子里嗎?!
可這又要怎的才好?
若是堅持己見,要給予薄獎,旁人少不得覺得這個參知政事十分刻薄,可若是要來一個鯉魚打挺,胡亂翻身,難免又要給旁人取笑。
換做是其余軍國大事,孫卞還不會如此糾結,左右為國是不要臉,說得出去,還是一樁美言。今次事情甚小不說,偏又涉及自己利益,倒讓他可憐巴巴地為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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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這一廂孫卞猶如挨了一頭悶棍,正不知後續該如何收場,另一廂,季清菱卻全不知道自己的此番行事,竟是已經鬧到御前。
她回了府,著人去重新確認了一回得了孫卞名帖的三家人情況,將那一處打理清楚,又打發秋月去孫府幫著奉上謝禮,再問孫芸娘安妥與否。
等到一應事情做完,天色早已盡黑。
白日看了那慘狀,她實在不是很有胃口,便叫廚房做了些清淡開胃的來。
等她梳洗完畢,那一廂正好把吃食送過來——原是一碗用澆了鹵汁的米粉,上頭又整整齊齊碼了切成細絲的煎蛋皮、鹵羊肉、白水羊肉、麻腐雞皮,又有酸缸里用酸水泡的豆角、姜辣蘿卜、藠頭,搭上幾片翠綠的青菜葉子,紅的、黃的、白的、綠的各有各的位子,互不打擾,把米粉都蓋得嚴嚴實實的,一點都不露。
秋露在一旁笑道:「廚房昨夜就泡了粳米同細米,本是要拿來做糕點,不想恰遇得夫人沒胃口,正正好了,就拿來磨漿榨了米粉,今次我自去的廚房,看著她們把粉從筒子里榨出來,白生生的,還冒著熱氣,十分新鮮!」
又打食盒里捧了兩碗湯出來,道:「配粉的是清骨湯,單喝的是蛤蜊冬瓜湯,倒也清爽。」
季清菱聽得也生出了幾分胃口,笑道:「不想去一趟邕州,還叫她們學了當地吃食回來。」
她取了筷子,將那碗中粉拌勻了,果然鹵香撲鼻,又帶著姜末、酸菜獨有的味道,讓人胃口大開。
那裝粉的碗並不小,里頭足足盛了大半,季清菱不知不覺,竟是吃了個干凈,吃到後來,又配了清骨湯進去,那蛤蜊冬瓜湯倒是放著沒動——此時已是全飽了。
秋露看得高興,道:「恰才看著夫人沒胃口的模樣,還以為吃不動什么,今次要給那廚娘記一功才行!」
聽得她這般說,季清菱便想起日間的事,問道:「方才漏了,今日跟著出門的,你給秋月說一聲,叫她看著按功給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