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九章 遺詔(2 / 2)

嬌術 須彌普普 2207 字 2020-06-10

他沒有提及任何人的不對,甚至說到趙昉時,也只道其年幼,不說其體弱。

殿中登時有些嗡然。

黃昭亮登時有些吃虧。

楊太後不知道趙昉情況,是因為在太皇太後管束之下,她同被禁足也沒有太大的差別,自然無從接觸外頭的信息。

而黃昭亮不知道,卻是因為他當真沒有子孫在國子學中讀書。

他世家出身,自有族學,況且便是沒有族學,也會送去太學,再不濟,便是各家書院,絕不會讓他們去其中多是紈絝的國子學讀書。

殿中其余官員也是一般。便是偶有兩三人,自有子嗣在國子學中,可眾人都日理萬機,哪有功夫去問小兒學中都有誰,又是哪家的。

既然趙昉正在京中,楊太後也不再管其他人的話,立時道:「既如此,他住在哪一處宮殿?怎的就不能叫來瞧一瞧?」

崔用臣沒有片刻猶豫,立時道:「因那趙昉一心向學,宮中又無讀書之處,自請去了國子學中,近日雨水頗多,他怕往來不便,便在其中住宿了。」

***

國子學中,趙昉正在抄書。

此處的博士多是官員兼任,今日宮中祭天,不少人都在需要參加的名單之上,只好早早布置了功課,叫學生自行去做,又交代教習看著。

先生不在,學里早已吵翻了天,眾人或拿了那彈弓出來玩,或取了那外頭買的香艷雜書互相指著笑,不少還直接溜得出去,依然不知去向。

趙昉手里抄得慢騰騰的,卻也沒有偷懶,然而走得近了,便能瞧出他其實是在分神。

在他身旁的桌案上,張璧正百無聊賴地拿著一桿筆在紙上畫圈。

趙昉看著是在抄書,其實一半的心思,都放在了張璧身上。

明面上,是張璧把他當做弟弟在照看,可實際上,卻是他學著從前哥哥對待自己那般,把對方當做弟弟在照看。

見得對方悶悶不樂地在紙上畫了半日的圈,一句話也沒有說,趙昉有些著急起來,便放下手中的筆,將座下椅子挪了過去,問道:「張璧,你要不要出去玩?」

趙昉原本從來不肯做這樣的事情,一則他本就不招人喜歡,一旦逃學多了,引得先生不喜,日子會更難過;二則他與張璧走得極近,若是同對方一同逃學,叫那張瑚知道了,怕是不會再讓自己同他弟弟來往。

然而見得張璧難過了這許多天,一直沒有什么精神,他還是忍不住湊了過來。

張璧搖了搖頭,並不說話。

趙昉想了想,又道:「你不是總惦記著那一個姐姐家里的鳥兒,我們不如一齊去她家看鳥吧?」

張璧的頭搖得更厲害了,不高興地吐出兩個字,道:「不去。」

趙昉頓時也無招了。

他是知道張璧為什么不高興的。

前一陣子他哥哥去管治水,張璧回回都嚷著要去新鄭門看哥哥通渠,隨著日子越發地近,他甚至盤算過要拉著趙昉一同溜得出去看浚川杷清淤,日日都興高采烈的。

然而等到那浚川杷在眾目睽睽之下,顯出十分的無用,又恰巧遇得巨洪,卷走了數人之後,張璧的臉上就失了光彩。

國子學中人人知道張璧的身份,不敢當面說,可在背後,少不得議論那張瑚不愧其名,行事胡亂得很,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難免被他撞得幾回,很是教訓了幾個人。

然而教訓畢竟是教訓,張璧此時畢竟已經懂事,聽得旁人言語,又見得有人評判,再兼自己也聰明,多多少少也能做到明辨是非。

只是誰人又願意承認,自己最親近的親人,果真是個胡亂行事的無能之輩呢?

趙昉也不知道應當要怎么安慰,選來選去,選了最笨的辦法,直接道:「世間哪有時時都做得好的人?先生不是說,人如潮水,有起有落?大舅爺雖然此次沒有大功,卻也很辛苦,況且他原本在贛州做得許多功勞,又不是旁人瞎說的。」

他不說這話還罷,說了這話,張璧更不高興了,一下子就坐起了身子,瞪了他一眼。

趙昉無所適從,全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只好盲目地連連道歉。

張璧郁郁地道:「同你其實沒有關系……上回我們出得外頭玩,在西街上頭聽人說了話,你還記得嗎?」

自來京之後,為數不多的趣事,都是同張璧在一起時才有的,趙昉如何會不記得,便道:「可是那個賣白蠟的商人?」

張璧蔫蔫地道:「他說我爹撿現成的都撿不好,怨不得生的兒子給人哄了去買什么浚川杷。」

這一番話,趙昉是聽到了的,卻全然沒有往張瑚身上去想。

他畢竟是個才入京沒多久的小孩,又無人悉心教導,所有事情都是自己摸索著來,自然不可能知道張瑚、張待二人從前在什么地方任職過了。

當日聽得那賣白蠟的商人同人閑話,自稱是贛州來的,把當地曾經有一個通判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這也罷了,還要罵後頭來的那個知州,甚事不懂,只會亂來。而今生了個兒子也做了官,一般跟著老爹學,什么亂七八糟的杷子、釘子都要買。

因那人說的「杷子」、「釘子」,趙昉全然就沒有反應過來,其人說的是浚川杷。

他登時有些尷尬,也不知道應當要怎么說了,猶豫了一會,只好道:「他不懂事亂說,我們不要理他,再說大舅爺也不是當真就不會行事,要是下一回就成了呢?」

又道:「況且先生不是說過,這通渠清淤之事,都百十年了,從前朝到今朝,都很難處置,大舅爺雖然厲害,也不是神仙……」

他慢吞吞地道:「再有一個辦法,將來你我長大了,去幫著通渠清淤,若是能比大舅爺厲害,豈不是也好?」

趙昉平日里話並不多,今天難得地說了這樣長長的一段話,雖然沒有把張璧哄好,到底叫他舒服了幾分,道:「好像也是。」

張璧坐了起來,忽然想到今天的日子,忍不住問道:「今日宮中祭天,怎的不叫你一起去?」

趙昉面色如常,張了張嘴,卻是道:「今日先生布置的功課你做了嗎?」

直接把方才張璧的問題給岔開了。

張璧的性子跳得快,也沒怎么放在心上,聽得趙昉提醒,立時就轉移了注意力,連忙坐直了去抄書,剩得趙昉一人垂著頭,慢慢把椅子挪了回去。

他也想問,宮中祭天,為什么不叫他?

他也姓趙啊……不干事的文武百官,學中的先生都能去,為什么他明明是南班一脈的正經後人,卻連頭也不能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