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域王宮的屋檐,紅牆綠瓦,百里山海穿著絳紫色的長袍斜卧於此,修長如玉的手,指腹輕托著側臉。
百里山海似笑非笑地望著前方,殷紅如血的唇輕勾起,聲線充滿著無端的邪氣:「原來,你也會有撐不住的時候。」
此前,百里山海一直都很好奇,她那鐵打的身體,究竟何時才會倒下。
像是有非常蓬勃的力量在支撐著她,能堅持到永遠。
自從百里山海來到聯盟帝國後,從白天到黑夜, 從昨日到今朝,百里山海從未見她停下來歇息過。
就算在夢中,也只是淺眠,不敢深睡,院外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能將她給驚醒。
百里山海慵懶垂眸地看著一片黑的夜色,發出了一聲輕笑:「張神機,我血族中人,從無他劫,我亦不會有。」
夜輕歌是他的劫?
不。
他不信。
只有他會成為此女的災難。
……
神域王宮的大殿,每個人都著急不已,憂心忡忡,一雙雙充滿擔心的眼睛,全都看向了倒在寶座上的她。
輕歌兩眼一黑,毫無征兆地倒下,額頭恰好砸在琉璃玉石的桌案,額出了一點血跡。
雄霸天和阿九姑娘一同查看,好久,阿柔顫聲問:「阿九,女帝如何了?」
阿九姑娘眼睛一紅,淚水涌出,她擦了擦眼淚,哽咽道:「女帝沒事,她太累了,她需要休息。」雄霸天蹲在寶座前側,將幾枚補氣的丹葯喂給輕歌,背對著殿內諸人,沉聲說:「將近的一年時間,她從未睡過一個好覺,從前的東洲也好,現在的聯盟帝國也罷,她雖自
嘲自己不是明君,但盡心盡力。」
「虛空禁地三萬墮妖人,深淵火星,聯盟天劫,倒如今的和風島嶼,哪一次不是她在沖鋒陷陣?」雄霸天紅著眼道。阿柔突地看向了殿中有些驚愣的散修者們:「閣下,你們請回吧,和風島嶼的事,就當做從來沒有過。我們女帝不至於為你們獻一出苦肉計,女帝只關系島上的數千條人命
,僅此而已。的確,你們散修者很強,但女帝不屑去逼著你們做什么。」
李七、邱溫和幾十位的散修者面面相覷,目瞪口呆,隨即感到了無邊的羞愧,一股血液直沖頭頂,腦子里嗡鳴作響,仿佛渾身都在發燙。
阿柔目光清澈,卻也愈發的冷漠:「諸位,回吧,日後不要踏足聯盟帝國的疆土,不要說女帝救過你們。」
「七哥……」邱溫湊在李七的身旁,低聲開口。
李七復雜地看著輕歌,而後一揮手:「先走。」
走出宮殿,遇見迎面而來的裘清清。
女孩還是青澀稚嫩的眉目,只是眸光流轉,盡是寒意,眉梢微挑,便有陰郁之氣。
她是與眾不同的,時時刻刻,渾身上下,小小的軀殼里,掩藏著如無盡血河般的悲涼。
擦肩而過時,裘清清頓足:「七七,你越來越糟糕了。」
李七猛地停下,回頭看去,張了張嘴卻是欲言又止。
他苦苦找尋了幾十年,終於見到了她,卻發現,再也回不到從前。
回憶之所以美好,便是因為僅僅只在回憶中。
李七的雙手攥緊成拳,手背青筋暴起,他低頭看著地面,咬緊了牙關,好久過去才轉過身對著裘清清的背影大喊:「你,不要七七了嗎?」
裘清清站在大殿前方,與那森森巍峨的王宮相比,她如螻蟻般渺小,更似隨時縹緲為空的煙。
裘清清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七七,你住過狗窩嗎?」裘清清問。
李七皺眉,疑惑地看她。
裘清清再道:「我住過。」
「我吃著發餿的殘羹剩飯,從無碗筷,只放在面前的泥上,那簡陋的狗窩,冬日會灌入冷風,可真冷啊。」
「囚著我脖頸的狗鏈,都生了銹,來來往往的人,看著我,像是在看卑賤的畜生。」
「我從不怨怪誰,那是我咎由自取,若能保全那座城的子民,我原是無悔。」
「可……」
「我錯了,我的師父,她沒有心呢。」
「她放了一把火,把我的家園給燒掉了。」
「七七,你不知道,我的命,不是我的,是城中數萬子民的冤。」
裘清清說完,仰頭吐出了一口氣,旋即微笑,卻有蒼涼。
「城主……你的話……是什么意思?」李七的手都在發抖。
「你住過一個地方嗎?」裘清清答非所問。
李七蹙眉,連忙問道:「什么地方?」
「四四方方,黑魆魆的,那個地方又一個名字,叫做:棺材。」裘清清道。
李七的四肢百骸,就連血液之中,一瞬間都爬滿了冰冷的寒氣,倒豎起一身寒毛。
李七嘴唇瘋狂地哆嗦,眼睛微紅,惶恐地看著裘清清。
「城主……你住過嗎?」
「嗯,我住過。」
裘清清回頭一笑,眸中有著凄切:「那個地方,好漫長,好孤獨啊。」
言罷,裘清清抬起了腿,走向大殿中央。
李七朝前伸出手,「城主……」
「這世上已無李家城主,你,認錯人了。」
李七無力地跪在地上,雙手抱頭,痛苦地顫抖著雙肩。
狗窩,棺木……
他那個熱愛著笑容的城主,到底經歷過什么。
左側高牆,坐著一道寂寥的身影,他的曲起一條腿,手里提著一壺酒,身後背竹簍,仰頭痛飲醇香的美酒。
張離人手中的酒壺,仿佛有著源源不斷的酒水,永遠都喝不到底。
他沒有醉意,雙眼始終清明,還有著幾分漠然。
他朝大殿的地方看去,隱隱約約能看到一道透著悲涼的小小身影。
「七哥,你還好嗎?」邱溫的聲音響起。
李七垂下雙手,吐出熱氣,搖了搖頭。
邱溫連忙將李七扶起,李七一路跌跌撞撞,離開了聯盟帝國。
走後,邱溫頻頻回頭。
「舍不得走?」李七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