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軀殉國忽如歸(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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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陵城外三十里,青色的軍營接天蔽日,連綿不斷。凜冽蕭瑟的寒風中,大燕國標志性的黑底綉金色蒼鷲的軍旗獵獵作響。

已是深夜時分,三軍主帥的大營里卻亮如白晝,營帳正中的桌案前,一身戎裝的魏王宇文振韜正在伏案疾書。

站在一旁伺候筆墨的親兵小陳擔憂的望著大將軍,十日前魏王奉旨出征,一路馬不停蹄的趕到兩軍交戰的前線廣陵城,剛在城外扎好營盤,就開始晝夜不息的辦公。短短十日,將軍就明顯消瘦下去,青色的胡茬爬滿下巴,人也越來越沉默寡言,臉色冷峻得讓人心驚。

小陳跟著宇文振韜已有七年,從元魏到北燕,轉戰南北,出生入死,算得上是他的心腹,可是他覺得最近將軍有些異常。以前將軍雖然也是兢兢業業恪盡職守,但還不至於這樣不分晝夜的玩命,簡直像自虐似的勞碌。雖然將軍的身體一向強健,但這樣下去就是鐵打的身體也遲早要被拖垮。然而將軍行事向來有自己的主張,言出必行,軍令如山,小陳不敢多言勸誡,只盼望這廣陵城能夠早日拿下,將軍也好早日安心。

宇文振韜寫完呈報軍情的奏章,捏了捏酸脹的太陽xue,站起身慢慢踱到營帳外,遠眺不遠處廣陵城高聳的城牆,臉色有些沉重。明日,就該是發動總攻、一決勝負的關鍵時刻。

閉上眼,仿佛已經可以聽到城頭上漫天的廝殺聲,明日的廣陵城,必將面臨一場血流成河的浩劫。

夜色中,將軍英挺的俊顏有些蒼白,帶著絲絲疲倦,他掩住嘴,低低的咳嗽了幾聲,連日的操勞令他的身體已瀕臨崩潰。可是唯有這樣自虐式的拼命工作,才能讓他暫時忘記腦海中那抹鮮麗的倩影。只要一停下來,眼前就會浮現起她那雙飽含期盼深情脈脈的眸子,一想到辜負她的殷切期盼,將她獨自拋在冰冷的宮廷,他就會心如刀割,痛得無法呼吸。

同一時刻,在被圍困長達三個多月的廣陵城中,已到了彈盡糧絕的危亡時刻。

高聳入雲的城樓上,一個身形挺拔的男子身披銀白色鎧甲,腰懸寶劍,夤夜時分還在視察城頭的防衛。此人赫然是高陽王元泓。

「啟稟王爺,城中已經斷糧了!」負責糧草的軍官一路小跑奔上城樓,神色黯然的稟告道。

元泓聞言虎軀一震,卻並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將目光緩緩移向遠方連綿不絕的青色敵營。據城死守已滿百日了,雖然城中百姓眾志一心,寧死不降,但派出去求援的士兵卻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眼看著自己的子弟兵一個個浴血倒下,由原來的三萬人銳減到如今的不滿一萬,而敵軍的再生力量卻如潮水般源源不斷的送來,十日前燕帝更是派來了燕國最炙手可熱的鐵血統帥魏王宇文振韜,拿下廣陵城的決心可見一斑。

如今果然是彈盡糧絕,瀕臨絕境了,元泓仰起臉慘然一笑,有心殺敵,無力回天,便是這種感覺吧?曾經的自己多么幼稚,以為天下盡在掌握之中,如今看來,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荒唐可笑。

身旁的將士看著王爺慘淡的笑容,都難過的低下頭,有的人甚至偷偷抹著眼淚。

大家都清晰的記得,三個月前,北燕的十萬虎狼之師長驅直入,一路南行,勢如破竹,作為長江以北的最後一道防線的廣陵城被十萬大軍團團圍困,水泄不通。而此時,整個元魏的王室如喪家之犬,倉皇南渡,紛紛逃命,唯有高陽王元泓率軍馳援。當時,他麾下僅有區區三萬臨時召集的新兵,沒有人能相信這個年紀輕輕沒有任何戰場經驗的貴族王爺能夠力挽狂瀾,力保廣陵城不失。

然而在無人看好情況下,高陽王元泓卻憑借著卓越的戰略眼光和冷靜若定的指揮,率領手下僅有的三萬士卒,頑強抵抗,硬是抵擋住了十萬敵軍如潮水般的一波又一波攻擊,甚至多次讓敵軍損失慘重。

元泓雖然貴為王爺,卻與士兵同甘共苦,每日上城牆指揮巡查,上陣時親自披甲鏖戰,身先士卒,廣陵的百姓有感於他的英勇,也紛紛組織起來,眾志成城,與燕軍決一死戰。

短短三個月時間,元泓褪去了貴族王爺的浮華和青澀,戰火將他的面容淬煉得更加剛毅英武,眼神犀利而深沉。他盯著前來稟告的軍官,沈聲道:「不必驚慌,先把戰馬屠宰了給弟兄們食用吧。明日定有一番大戰,不能讓弟兄們餓著肚子上陣。」

軍官也不多話,肅然行了一個軍禮,便快步跑下樓去傳令。

元泓轉過身,帶著紅血絲的眼睛一一掃過眼前疲憊不堪的將士們,不少人還帶著傷,三個月艱苦守城,每個人都已是強弩之末,可是卻沒有一個人叫苦或退縮,眼神中都帶著無比的信任和堅定。元魏還有這樣一批忠勇的兒郎守護,縱然身死此處,亦可無憾。

「明日之戰,必定艱苦無比,很可能我們都會看不到後天的太陽。」元泓的聲音帶著絲絲沙啞,卻又有著奇異的平靜,「不管結果如何,本王定會與各位一起,血戰到底,誓與廣陵城共存亡!」

「血戰到底,誓與廣陵城共存亡!」士兵們齊聲高呼,眾志成城,聲震山岳。

眾人退下後,元泓獨自一人立在城樓最高處,溶溶月色下,獵獵夜風中,他的背影蕭索寂寥。

「靈兒,當日你心懷死志,從樓上躍下之時,也是這般心情吧?」俊朗的面容帶著深痛的思念,一聲喟嘆隨風而逝。

次日,廣陵城外,數十台拋石車一字排開,幾百架強弩各就各位,瞄准了城牆和城門。

一襲玄墨色戰甲的平南大將軍宇文振韜手握長劍,端坐於神駿的黑色戰馬之上,他凝目盯著城牆看了很久,突然拔劍出鞘,高舉著長劍用力的朝前一揮。

頓時,原本按兵不動的十萬大軍立刻像潮水一樣朝廣陵城的城門沖去,萬箭齊發,密如流星,石炮紛飛,聲震天地。

之前的燕國大將采取的是豎雲梯,架飛橋,接近城牆,突破外城再攻內城的戰術,宇文振韜來了之後,認為此法耗時耗力,給了敵人太多的抵御空間,不如乘著士氣正銳,用強弩和石炮強攻,轟破城牆後再架雲梯登城,便可速戰速決。

果然宇文振韜不出所料,原本就已經傷痕累累的城牆根本抵御不住石炮的攻擊,在密集猛烈的打擊下,外城城牆猶如紙糊,瞬間被震塌多處。

廣陵城的城樓上陷入一片兵荒馬亂,風雨飄搖,隨著一聲巨響,又一處城垛被擊毀,碎石飛濺,哀嚎之聲四起。

「王爺,此地危險,請先行撤退吧!」副將上前勸道。

元泓恍若不聞,一把推開副將:「走開!」

「王爺,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請您先撤退,以圖來日啊!」副將抱住元泓的大腿,苦苦相求。

元泓放聲朗笑,俊逸的臉上滿是破釜沉舟的意氣,突然拔劍在手,豪情萬丈的振臂高呼:「弟兄們,男子漢大丈夫,捐軀為國,視死如歸,戰場上馬革裹屍,是無上的光榮。今日就讓我等血戰到底,與廣陵城共存亡!」

說罷,元泓身先士卒的沖上前,親自砍殺爬上城樓的燕國士兵,守城將士們受他鼓舞,紛紛以命相搏,奮勇爭先,悍不畏死,與敵軍展開最後的殊死搏斗。

城頭的廝殺持續了整整一天一夜,外城破了守內城,內城破了再巷戰,魏軍將士寸土不讓,以一當十,與來敵死戰到底,慘烈非常。

到了次日破曉時分,城樓上的廝殺聲漸漸平息,只留下零星的火焰在竄動。廣陵城外的護城河內,清澈的河水染上了一層鮮艷的血色,成千上萬的屍首堆積成山,阻斷了流水。

這一役,魏軍一萬守城士卒全部壯烈犧牲,以身殉國,加上之前已經陣亡的兩萬人,元魏共折損三萬大軍。然而在他們的拼命抵抗下,燕軍也傷亡慘重,此役加上之前圍攻的三個月,折損的人馬不下五萬之眾,雖是最終拿下了廣陵城,但只能說是慘勝,實是燕國南伐以來受到的最大挫折。

宇文振韜終於踏上廣陵城的城樓,看著被長槍團團圍住的高陽王元泓。連番的鏖戰讓元泓的銀白色鎧甲都染了一層濃烈的血污,身上布滿一道道猙獰的創痕,頭頂發髻散開,披頭散發的顯得有些狼狽,可是臉上的表情卻很淡定,眼神也異常平靜,雖然滿身血污,卻難掩周身高華的氣勢。

宇文振韜定定的望著這個讓燕軍吃盡苦頭的男人,心中卻不免欽佩,敵眾我寡,孤立無援,只手擎天,力守孤城,的確是雖敗猶榮,換作自己,也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

越是強大的男人,越是會對跟自己勢均力敵的敵人惺惺相惜,宇文振韜微微一笑,親自上前解開元泓身上的繩索,正色道:「王爺忠勇為國,令人感動,不過良禽擇木而棲,如你這般人才,若能歸於我大燕,必定前程無量。所以,王爺不妨考慮一下?」

元泓盯著宇文振韜的臉,過了半晌,突然放聲大笑,直笑得宇文振韜不悅的皺眉,才止住笑聲,他傲然昂首挺立,目光深沉,沈聲道:「自燕軍攻破洛陽,魏國出了一個被金丹噎死的皇帝,一個倉皇南逃的太子,無數屈膝投降的貴族,卻沒有過一個為國捐軀的王族。魏國王室流血殉國,就從本王開始吧!」

元泓突然拔出腰間的匕首,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毫不猶豫的狠狠插入左胸,冰冷的利刃刺穿心臟,鑽心刺骨的疼痛襲來。

迎著宇文振韜驚詫而惋惜的目光,元泓艱難的翕動嘴唇,道:「望將軍……放過廣陵百姓……切莫……切莫屠城……」

說罷,他再也支撐不住,口中溢出大股的鮮血,高大的身軀緩緩的倒下,眼前一片模糊的血色,意識漸漸飄遠。

漫天的櫻花如雨絲飄灑,夢中的女孩身著藕色春衫,眉目如畫,巧笑嫣然,朝他緩緩行來……

靈兒,我終於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