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奈何書生走江湖(2)(1 / 2)

騙行天下 滄浪船夫 3536 字 2020-08-11

抓過兩塊大洋,徐半仙臉上盡量裝得不以為然,拿雞爪子捻了捻,在確認是真幣後,就從抽屜里拿出一摞書,他一手摁在書上,另一只手撐著交椅的扶手,向門徒提出了兩個苛刻的條件:第一,不能對外人說他是徐半仙的徒弟;第二,不能在城里設案擺攤兒。在得到徒弟雞啄米似的點頭後,就說,「拿回去學吧。」

一摞書中有《鐵板神算》、《推背圖》、《周公解夢》、《麻衣相術》和《扶乩術》。甄永信覺著批八字兒比較簡單,就開始鑽研起來。整個夏季漫長的日子里,甄永信把自己悶在房間里,任憑蚊子的襲擊,妻子的潑罵,老丈人丈母娘長桿煙袋磕打銅盆的響聲,忘我地研究著批八字兒的神算技巧,記憶天干地支的匹配關系,四柱和大運的關系,五行相生相克的關系以及幾乎無法辨別清楚的卦辭。九月底,當他確信已經掌握了全書的內容後,就想檢驗一下自己的道行。他先拿自己做試驗,寫出自己的生辰八字,而後根據書中規定的操作程式排盤,然後就得出了自己的流年行運,結果讓他大失所望。因為算得不是太准。比如,掛辭里說他性格開朗活潑,可他自己都相信,他並不是一個開朗活潑的人。他懷疑是不是哪個環節搞錯了,就重新給自己排了一次,結果和上一次一樣。他又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屬於一個例外,他就去給妻子批卦,結果也是這樣,有些地方挺准,可有些地方卻一點也不准,卦辭上說妻子有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而實際上妻子卻是玻璃花兒眼。類似的情況又出現在他給岳父岳母批的八字兒上。這時他就陷入了迷惘,由最初的興奮,變成希望落空後的懊惱,他甚至懷疑是不是徐半仙在這里做了手腳,為了阻止他掌握這門深奧的玄術,給他一些假冒的算術書籍,來蒙騙他。這種情況是可能的,坊間就有「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的說法。這么一想,他就帶著書回到了徐半仙的卦攤兒,抱怨他給的這些書里講的東西一點都不准。

「怎么不准了?」徐半仙麻著眼皮,有點生氣。

「比方說,我批了不少人的八字兒,卦辭上都是『出身殷實之家』這句話,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呢?」徐半仙又拿眼皮麻了他一眼,

「比方說我,說是出身殷實之家,還算靠譜,可我給花子房的一個乞丐批過後,卦辭上也說是出身殷實之家,你看。」

「他家從前可能殷實呀。」

「有一天,勞工二驢子來看我,我給他批了一卦,也說是出身殷實之家,可他家從來就沒殷實過,只勉強能弄個溫飽。」

「和乞丐相比,他算不算殷實?」

「可你卻能算出我父母的生死,我怎么就算不出?」

「我何時算出你爹媽的生死啦?那不是你親口告訴我的?當時我說你十歲上下流年不利,命中有克父母之兆,問你闖過這道坎兒沒有,你就告訴我,你父母是什么時候老的。」

「可我考中秀才的事,你也算准了。」

「我什么時候算出你考中秀才的事啦?當時我說你二十歲時,四柱里有正官,該行大運,你就說我錯了,你說你是十八歲那年考中秀才的,我就說你報的八字不准,肯定是把出生時辰報錯了,應當是亥時,只有亥時才合你十八歲考中秀才,而酉時應當是二十歲考中。」

「可我今年上吊、傷腰的事都讓你算准了,那又是怎么回事兒?」

「我什么時候算出你今年要上吊兒、能傷腰的事啦?我只是看你那會兒已經信了我,我就說你今年流年不利,命中有大坎兒,你就把你要上吊兒、傷了腰的事說出來了。我原來要詐你一下,不想讓你給說破了。」

「怎么詐我?」

「一般的人,在相信了算命先生前面的話後,你只要一說他眼下有大坎兒,有厄運,他就會怕的,這時你說你能幫他把厄運給解了,他就會甘心情願掏錢。」

「原來如此。」甄永信茅塞頓開,心里就輕松了許多。

「學吧,年輕人,藝是一張皮,功夫在身外。字句使人死,經義使人活。江湖把戲而已。」

當甄永信問他現在就到外面闖盪行不行時,徐半仙就把早就准備好的一副掛在一根桿子上的八卦圖和一串手搖鈴鐺遞給他,「去吧,光說不練不行。」

第二天早上,甄永信往褡褳里裝一個烙餅,夾著八卦圖,就匆匆出了城。游盪的路線是昨天夜里想好的,往東走,那里的村子人家多,胡子也少,師傅點化他,像他這樣的生茬子,剛上道兒時,要見人就練,少談價錢,因為還沒有名氣,要把這一帶的村村屯屯都走遍了,而後生意自然就上來了。雖說在家時,已把各種困難都想到了,可現在真的開練了,心里還是有點磨不開,在經過第一個村子時,聽河邊兩個洗衣服的娘兒們說,「快看,算命先生來」時,他心里竟有點膈應,怯生生地加快了腳步,頭也不回地過去了,手里的鈴鐺一下都沒敢搖晃。過了村後,才覺著不對勁兒,自己就是要給人算命的,怎么還怕見人呢。這樣,當翻過一個山坡,到了第二個村子時,他就定了定神,在村頭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把挑著八卦圖的桿子攬在懷里,手里的鈴鐺晃了兩晃,動作挺輕,聲響也不大。村里往來的人也沒在意,他心里正合計,是走竄戶地去給人算好呢,還是就這么坐在這兒,使勁兒搖晃鈴鐺好呢?當他還沒拿定主意時,就有兩個漢子扛著钁頭,從村里走過來。

「嗬,算命先生。」高個漢子說。

「哪來的?」矮個兒問。

「城里的。」甄永信答到。

「准嗎?」高個兒的問。

「准不准,算了就知道。」甄永信平了平心跳,盡量顯得無事不知的樣子,兩個漢子笑嘻嘻地把钁頭戳到地上,兩手拄著钁頭把兒站著,問算一卦多少錢?

「算得准,憑賞,算得不准,分文不取。」

「嗬,挺好,」高個兒漢子嘻笑著,「來,先給俺算一卦,看看准不?」

生意來得太快,出乎甄永信的意料。問那漢子的生辰八字兒時,嗓子有點發緊,好在問話不多,就忙著拿拇指在其余四個指肚兒間掐算。將近兩袋煙工夫,在確信准確無誤後,甄永信睜開眼說,「仁兄大運不錯呀,五行調和,喜神是河邊柳木,此木乃木中最好之木。七歲起運,只是十六歲那年,四柱中有偏煞,流年不利,命中不利於父母,這是你命中的一道坎兒,闖過去,萬事通暢,闖不過去,會對你前半生不利,不知闖過沒有?」

「闖過了,我爹媽現在可結實著哪。」漢子喜滋滋地說。

「這就好,這就好。」甄永信接著往下掐算,「你二十歲上下有大喜,該是你動婚的最好時段,抓住了,婚姻就美滿,抓不住,後半生會夫妻相克,不知抓住沒有?」

「抓住了,」那漢子開始咧嘴笑了,拍了下屁股,誇獎算命先生,「太准了,先生,我就是二十那年成的親。」

「唔,這就好,這就好。你二十一歲那年,命中應得貴子,」這么說時,甄永信拿眼掃了下漢子,看那漢子嘴已經咧到了耳根子,就問,「得了嗎?」

「得了!得了!」

甄永信接著掐算,「你的後半生要比前半生還好,交大運時間,是在你四十歲那年。就這些了。」

「太神了,先生,你真是活神仙,俺算服了你。多少錢?俺回家拿去。」

「不忙,不忙,按城里規矩,一般就是一個銅板。

那漢子把钁頭交給身邊矮個兒漢子,說了聲「你等著。」就跑回家里取錢了。

矮個兒漢子耐不住性子,緊著央求:「先生,給咱也算算唄。」不等甄永信答應,自管先報了八字兒,甄永信抬起左手,略闔上眼皮,嘴里振振有詞,拇指開始掐算,一袋煙工夫,甄永信臉皮開始綳緊,嘴里的嘀咕變得斷斷續續,不住偏一下頭,發出咂嘴聲,仿佛險峻山崖上一只迷路的山羊,拿眼喵了下那漢子,此時臉色已經沉了下來,焦慮的眼睛,巴望著知道自己命運中玄機,看甄永信幾番欲言又止,那漢子就耐不住性子,催促他,「先生但說無妨,說給俺聽聽。」

「仁兄的大運好生乖戾,陰陽過於失調,相克多於相生,四柱連現三個七煞……」這時再看那漢子,眼神就像結冰了,直照得他心里發冷,好在剛才回家取錢的漢子,已經呼哧呼哧跑回來,只差幾步就到了,甄永信頓生勇氣,毫不隱瞞地自動告訴那漢子:「老兄近日將有牢獄之災呀!」

「放你娘的臭屁!」那漢子剛才還像冰一樣的眼神,剎那又像著了火,甄永信幾乎來不及躲閃,一個通天炮就迎面擊來,准確無誤地重擊到面門,幸虧是坐在大石頭上,才沒摔倒,只是身子劇烈後仰了一下,滿眼霎時流星亂飛。

那漢子掄在半空的第二拳還沒落下,就被子取錢回來的漢子攔腰抱住,「怎么啦?怎么啦?怎么打人了呢?」

「他小舅子的咒我,」那漢子一邊掙脫著還要打,一邊嘴里不住地罵,「說我這幾天要去蹲笆籬子,看我不敲碎他的腦殼兒。」

「人家算命的,八字里有什么,人家就說什么,是你自個兒樂意讓人算的,信不信由你,打人這算哪門子事嘛?」

「去你媽了巴子,敢情給你算得熨熨帖帖,你心里舒服了,就幫他的腔,媽了巴子,你不養孩子不知肚子痛。」

「你怎么死驢不上套呢,我向著你,你還罵我。」

「你這是向著我啊,你分明是要氣死我,媽了個巴子,你還罵我死驢不上套,我連你一塊揍!」

一當眼里的小星星散盡,甄永信就回過神兒來,趁兩個漢子在那撕打,拔腿就跑。他是一邊翻過五道山嶺,直看風遠處的城牆時,覺著安全了,才緩下了腳步,就著心里一蹦一蹦的,直接嗓眼兒,要住外蹦,氣管里又腥又咸,像灌了血,嘴里不知怎么弄進了兩塊小石子兒,直硌舌頭,他把石子兒往外吐時,沉著舌尖前面少了平日里阻擋的東西,用舌尖一舔,才知道兩顆門牙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