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瘸世義巧計娶**(2)(1 / 2)

騙行天下 滄浪船夫 3899 字 2022-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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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像甄永信設計的那樣,何家的懸案就此罷休。

下個星期三,甄永信派來的媒婆到了,兩家事先都有了鋪墊,婚事當即就訂下了。雖說男方一條腿腳不利索,可說話、辦事,斯文痛快,又加上媒婆把甄家官宦世家狠吹了一通,何況又欠了甄家一個大人情,何家母女心里多少平衡了些。

婚禮是隆重舉辦的,甄永信遍請了親朋好友,聘來了得福樓飯庄的全套人馬,又另請來十個幫工,雇來戲班子,足足鬧騰了一天。

新婦過了門兒,懂事明理,敬奉公婆,姿色養眼,心靈手巧長眼色,一切都叫甄永信知足。讓甄永信不滿意的,是是玻璃花兒眼。這娘兒們已人老珠黃,全沒有了大家貴婦相,皮膚粗糙不說,原來眼球上的雲翳,顯然比從前放大了不少,頭發已經花白。出於對丈夫的畏懼,不敢輕易沖丈夫發火,可火爆的脾氣卻一點沒改,心里郁悶時,動不動拿一些家什出氣,弄得家里叮當山響。最要命的是,她患上了中年婦女的嘮叨病,新婦進門前還好,家里多是男人,又沒人願搭理她,她的嘮叨症還不明顯,頂多發病時,一個人自言自語。自打新婦進了門,她的嘮叨症就徹底發作了,又加上新婦乖巧,從不忤犯她,這就讓她滋生了遇上知音的錯覺,每天纏著大兒媳婦,把一些家里從前發生的丑事,嘮叨個沒完。

「唉,男人可是個怪物。」通常嘮叨是這樣開始的,「你得把他們當牲口養著,累大了不中,會把他們累垮了;寵慣著,也不中,他會不停地給你惹亂子。從前甄家可是個大戶人家,一千多畝好地,你奶婆婆是個庄戶人家的丫頭,嫁到甄家,當了個受氣的媳婦,管不住你爺爺公,你爺爺公就得了把,胡作起來,吃喝嫖賭,樣樣在行,還抽大煙,幾年功夫,就把家給敗壞光了,一千多畝好地,全賣了,家里只剩下一座空房子。我剛過門兒的時候,已是窮得ji巴打著炕沿響,**短精光,你公公那會兒,是個秧子,荒料一個,白喝了多年的墨水,肚子里裝了幾個字兒,住家過日子,一竅不通,只會從家里拿幾件破爛兒,出去當點錢,後來家里破爛也沒有了,最後只好把房子給賣了。那年他到老毛子修鐵路的工地上當勞工,本想能掙幾個子兒,回家養家糊口,誰成想,抬了一塊石頭,就把腰給壓斷了,你說丟人不丟人。多虧了我到二十里堡,給他弄來偏方,把他的腰給治好了。打那以後,他就不能干重活兒。後來跟城里的徐半仙學習搖卦批八字兒算命,結果呢,錢還沒賺來,兩顆門牙就給人打掉了,還攤上了人命官司,不得不逃命到外地,干些坑蒙拐騙的勾當。好歹長了本事,賺了些錢,過了幾年回來,把房子贖回來了,把地也贖回來了,按說該過消停日子了,誰料,他就長出了毛病,又像他爹一樣,不著調,背著我,在外面養了偏房,還弄出了雜種。」這樣說時,還用那只玻璃花兒眼向兒媳婦暗示,這野種,就是正在里屋炕前背書的世仁。「我把他捉回家來,把那婊子打跑了,成天把他拴在腳脖子上,本想管教管教他,不成想,管嚴了,就把他變成了公羊。多虧響水觀的道士,法術高明,才又把他變了回來。這下可了不得了,一說他幾句,他說話的聲音就像羊叫,嚇死人了……」這種不顧體面的嘮叨,如果不受干擾,往往能持續幾個小時。幾天功夫,新婦就把甄家的過去,摸了個底兒透。

甄永信恨得牙根兒發癢,礙於新婦的面,卻又無可奈何。想當初,新婦剛過門,一日三餐,沏茶倒水侍候著,嘴上一聲一聲「爹、爹」地叫著,甄家的一家之主,何等受用,哪成想,只幾天功夫,好心情全讓玻璃花兒眼那張破嘴給毀了。在那張破嘴里,他,甄家的主人,世代官宦人家,書香門第的貴公子,包學之士,連地方官員們都另眼相看的權謀大師,簡直成了一個地疲、無賴、流氓、下流的爛貨,在兒媳婦面前都抬不起頭,成天像做賊似的,自覺矮人三分。而新婦呢,經過一連多天的洗腦灌輸,也不像初來時那么誠惶誠恐地敬畏公爹了,雖說一日三餐、倒水沏茶也還殷勤,可是殷勤中露出的輕蔑,卻是顯而易見的。玻璃花兒眼並不知足,仍舊纏著兒媳婦,一有空兒,就把家里從前的丑事抖漏給新婦。

妻子終究不是牲畜,看不順眼,牽到集市上搗騰一下。眼下卻又沒有太好的辦法,讓玻璃花眼自己閉上那張臭嘴。甄永信這才發現,自己的滿腹韜略,並不是所向披靡,在妻子那張破嘴面前,就顯得那么蒼白,猝然啞火。

老天長眼,正當甄永信一籌莫展,玻璃花兒眼突然遭了報應,不是嘴,而是下部。玻璃花兒眼忽然染上了瀉病,一天十幾次地往廁所跑,往往剛剛從茅廁出來,旋身又返回茅廁,腹中像有一支搖船的小槳,在不住地攪水,嘩啦嘩啦地直響,隨時都想開閘放水。

病情有些莫名其妙。起初,玻璃花兒眼疑心自己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仔細想想,覺著不對,全家人都吃相同的食物,自己並沒多沒別的東西,可全家人除了自己,別人都消化良好,代謝自然。顯然,兒媳婦做的飯菜是干凈的。正當玻璃花兒眼憂心忡忡,苦尋病情時,瀉病卻不治自愈了,身體恢復到健康狀態。玻璃花兒眼就相信,准是自己夜間不小心,著了涼,才拉了幾天肚子。既然病因找到了,身體也完全康復,心里挺高興,又開始纏著兒媳婦,痛說丑陋家史。不想意外又發生了。上午剛和兒媳婦嘮叨了半上午,午飯後,又覺得腹中翻江倒海,瀉病又不期而至了。折騰了幾天,正當她打算尋醫求葯時,倏地又不治自愈了。心情又輕松起來。又要向兒媳婦嘮叨,剛嘮叨了半天,舊病又復發了。病情發作得有些詭異,引起玻璃花兒眼的懷疑。她最開始懷疑新婦,疑心這個貌似恭順的年輕人討厭她的絮叨,在她的飯菜里做了手腳。一連幾天,玻璃花兒眼不動聲色地暗中監視,每到開飯前,都躲在一個合適的地方,彬彬有理地觀察新婦的一舉一動。可情況並不見好轉,一當病愈,要和新婦饒舌了,馬上又會發作起來。多次的折騰,玻璃花兒眼發現了一個疑點,那便是每次發病的那頓飯前,成天對家里的事不聞不問的世仁,就會突然勤快起來,跑到廚房,幫嫂子端飯。一想到這一點,她立即把監視的對象換成了世仁。終於有一天,世仁在給繼母端飯時,一個詭異的舉動,讓玻璃花兒眼大吃一驚,同幾乎來不及多想,大呼一聲,「你在干什么?」

世仁猛的一驚,渾身一哆嗦,飯碗掉落地摔成碎片,隨著手里滑落下一個剛剛倒空的紙包。

「你想要我的命呀,小雜種!」玻璃花兒眼嚎叫一聲,跳下炕去,來不及穿鞋,直撲世仁而去。世仁兩腳抹油,在玻璃花兒眼的手伸過來之前,一個輕猿飛躍,跳出屋外,玻璃花兒眼跟著追到了屋外,世仁已經到了街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甄永信被眼前的一切驚得兩眼發直,甚至當玻璃花兒眼沖著他一疊聲地「雜種、雜種」罵的時候,他都沒意識到,這是在罵他。他顧不上安慰暴怒的妻子,下炕穿上鞋,出去尋找世仁了。

世仁在城里沒有朋友,甄永信就到平日氓流們出入的地方去找。在確信已找遍了城里各個角落後,傍晚,甄永信一志朱響地回到家里。玻璃花兒眼原打算再罵幾句狠話,出出心里的惡氣,只是看見丈夫鐵青著臉,一頭倒在炕上,她才不再敢吱聲,把流到嘴邊的狠話咽回肚里。

甄就信躺在炕上,一連幾天茶飯不思,心里惦記著世仁,設想出種種世仁可能落腳的地方,幻想世仁無依無靠時,會轉回來找他。那些天,只要街門一響,甄永信都會覺著是世仁回來了,趕快爬起來,向門外望去,發刺是,才重新躺下。

玻璃花兒眼心滿意足。理由充分地趕走了小雜種,除去了眼中釘,心情挺好。腹瀉的毛病也沒再復發,連嘮叨病也見強了不少,每日里和兒媳婦忙碌碌著家務時,話雖也還挺多,但家里從前的丑事,卻極少提到,多半是嘮一些居家過日子的正事。看見丈夫整天躺在炕上唉聲嘆氣,也沒當會事兒,甚至覺著挺好,免得閑著無事到外面瞎逛,讓她成天守活寡似的,牽腸掛肚,零星她擔憂。家里的日子又恢復了平靜。

月底,那天傍晚,新婦做晚飯時,聽有人在敲街門,便放下手里的活兒,到街門那兒卻開門。街門開時,看見兩個男人,一老一少。年輕的三十多歲,年老的蒼老力衰,牙齒完全脫落,滿臉褶皺,看上去至少有七十多歲。年輕的見新婦來開門,先是一愣,跟著問,「甄家人不住這兒啦?」

新婦聞後,有些不悅,回話說,「咋不住這兒呢?這就是甄家。」

「那我哥呢?」年輕的男人問。新婦聽了,恍然明白,此人必是公爹的故人,不知道她是甄家的新婦,便放下心來,問來人「你是找我公公的吧?」

新婦恍惚記得,婆婆曾經提到過,公爹闖盪江湖時,曾結識過一位姓賈的江湖知己,早年公爹被婆婆逼成公羊時,正是姓賈的朋友幫忙,找響水觀的道士,才把公爹變回真身,便疑心眼前這人就是公爹姓賈的朋友,只是心里沒底兒,就試探著問,「先生是……」

「俺姓賈,甄永信是俺哥。」來人說。

新婦聽了,猜測得到了證實,笑了笑,說,「他是俺公公,賈叔請進吧。」邊說邊閃開身,讓客人進來,掩上門,轉身走到前面,領著二人上了正堂,進到里屋稟報,「爹,有個姓賈的朋友來找你。」

甄永信一骨碌從炕上爬起,眼見賈南鎮笑殷殷地走進來,覺得像在做夢。再見賈南鎮身後,跟來一個老人,已是預感不妙,忙下炕迎上去,沖著老人說,「老叔怎么得空兒,和慕仙一道出來了。」

老人完全沒有了到人家坐客的那份客氣,沖著兒子翻了下白眼,蠕動著皺巴巴干癟的嘴唇,牙齒已經完全脫落,像老太太似的埋怨兒子道,「養子不肖,讓俺老年喪家。」

這話驗證了甄永信的預感,心里一怔,剛要問清原委,見一屋子的人,特別是玻璃花兒眼和新婦,都支起耳朵在聽,就岔開話茬,說了些客套話,吩咐玻璃花兒眼趕緊去辦置一桌好菜。心里暗自猜測賈氏父子的遭遇。想想幾年前到山東賈家時,賈南鎮父親還不滿六十,才幾年功夫,就變成眼前這副模樣了,不是有大的磨難,人哪能衰老得這般快?而好友賈南鎮呢,臉上也滄桑了許多。三十剛出頭,關上已見絲絲白發,幸好一身緞子馬褂襯著,才略顯得體面些。看上去也不顯得太蒼老。

因為和賈南鎮極熟,玻璃花兒眼也不介意,一邊隔著房門和賈南鎮壓嘮著家常,一邊領著兒媳婦辦置著酒菜。多虧新婦手巧,一桌飯菜,一會兒功夫就辦置妥當。賈南鎮熟門熟戶,又長期和甄永信一道走江湖,坐在炕桌邊,也不生分,吃酒吃菜,談笑詼諧,像在自己家里一般,嫂子長嫂子短的叫著,把玻璃花兒眼哄得咯咯直笑,倒是賈父有礙觀瞻,皺巴巴的小嘴,吃飯不利索。吃一口飯,嘴里像嚼著橡皮糖,半天咽不下去,飯碴簌簌地往下落,湯水順著嘴角,滑過下巴,直流到脖子上。最要命的是那兩綹鼻涕,冬天里懸在屋檐的冰溜一樣,掛在兩個鼻孔里,一直垂在下嘴唇,張嘴吃東西時,就會一絲一絲地拉扯著。

新婦顯然讓賈父弄得大倒胃口,從此不再和家人一起吃飯,每頓飯只單獨縱然自己盛一小碟菜,搬過燒火時坐的小析橙,坐在灶台角上吃飯。甚至連自己用的碗筷,也做上記號,單獨洗涮,單獨擺放,玻璃花兒眼是第二個關注賈父吃相的,也仿照兒媳婦的樣兒,圍在灶台上吃飯。賈南鎮很快注意到這一點,卻不忍心去勸說父親,便隱隱感到,這里並不是他想像中旅行的終點,只是一個中轉站而已。一想到這點,萬般酸楚,涌上心頭,吃過幾杯酒,就有些不勝酒力,甄永信再勸酒時,他倒扣過酒杯,堅持辭不喝了。

「這是怎么啦?」甄永信有些納悶,「幾日不見,兄弟怎么變得忸怩起來?」

「哥,真的不能再喝了。」賈南鎮推辭說,「兄弟真的醉了。」

聽賈南鎮說得不像客套話,甄永信揣度他是遇上了不小的難心事,便不再堅持,自己也停了杯,端起飯來,一桌人開始胡亂吃飯。

客人被按排在東廂房的一間閑屋里,玻璃花兒眼從櫃子里翻出一床舊被褥,甄永信幫著把炕燒熱,看看天色不早,就讓賈父先睡下。賈父顛簸了一天,倦乏難耐,躺下便睡著了。甄永信見機,扯了下賈南鎮的衣角,賈南鎮會意,二人就出了屋,來到外屋,點上油燈,在一條板凳上坐下。甄永信也不兜圈子,直截了當地問,「出了什么事?你把老爺子都給帶出來了?」

「一言難盡啊。哥。」話剛出口,眼淚就流了下來。「自從濟南一別,回到家里,才知家母已經過世。弟媳婦那婆娘恨俺長年外出不歸,生了個兒子後,就在家里做起大來,把老爺子從堂屋趕到門房里去住,飯食也不盯時,飢一頓飽一頓的,把老爺子折騰得沒了人樣,俺回家說了她兩句,竟敢和俺平打平上地吵罵,又回娘家找來小舅子們管教起俺來,俺心窩火兒,覺得難和她一道過下去,就動了離家的念頭,藏了個心眼兒,把隨身帶回的黃貨掩了起來,打算去找春江月。」

「你又回杭州了?」甄永信問。

賈南鎮點了點頭。

「那太守沒為難你?」甄永信又問,接著嗔斥道,「你真是色膽包天。」

「太守不在了。」賈南鎮說,「民國後做了幾天杭州市長,被部屬舉報,給割了職,不到半年就死了。」

「你找到春江月了?」

「找到了,太守死後,分家析產,太守夫人幫著撐面,分得三間屋子。我找到她,幫著把三間房子給賣了,在太合街又買了一幢大宅院,花了五百兩黃金,本想回家給俺爹接來享福,不想等領俺爹回到杭州,發現那婊子已經把大宅院給賣了,卷款逃走,不知去向了。」

「你剩下的黃貨呢?」

「咳,都交給那婊子保存了,全被他卷走了。我和俺爹沒臉回家,就想到了哥哥,直截撲哥哥來了。」

甄永信驚恨交加,氣得說不出話,半天,才自言自語道,「也好,倒也干凈,免得再老惦著春江月了。」沉吟了一會兒,問,「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賈南鎮抹了把眼淚,唏噓著說,「有老爺子在,不敢自決,小弟眼下實在一籌莫展,才投奔哥哥來的。」

「金寧府不能久呆,早先做了閻家娶親的那局,那放白鴿的男子,刑期將滿,他不會善罷甘休,撞到他手上,脫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