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世德義憤救侄歸宗(2)(1 / 2)

騙行天下 滄浪船夫 4208 字 2022-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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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二人到了軍需司令部。狗司令見說二人要去,覺得有些突然。經小柳紅一通解釋,便不再挽留,忙著讓毛副官去查問一下,看近期有沒有去重慶的公差一同上路,這樣一來,路上就可以照料二人。毛副官去查了一番,說是沒有。狗司令便拿出筆紙,寫了幾封司令部的便箋,交給世德,讓他們在路上遇到困難時,拿出便箋,尋求幫助。主客又相互說了些客套話,二人離開司令部,上了路。

從上海一路逃來,幾經磨難,二人都長了記性,打起精神,大約在路上行走了一個月光景,到了山城重慶。

重慶是坐有趣的城市,坐落在嘉陵江和長江的交匯處的夾角上。城中房舍依山而建,從下面往上看,房上有房。城中沒有像樣的大道,三步一台階,七步一拐角,人在城中行,爬上爬下,仿佛總有走不完的台階。費了半天的功夫,總算在北碚文星灣,找到了小柳青住的劉公館。

仆人把世德二人領進客廳,沖樓上喊了一聲,「太太,來客人啦!」

一會兒功夫,樓梯上走下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一看那身綠錦旗袍,小柳紅就認出她多年朝思暮想的妹妹小柳青,心里激動,淚水淹漫了眼睛,咬著嘴唇說不出話,只是微笑著,望著小柳青;小柳青也認出了小柳紅,卻站在樓梯上不動了,只是驚異地瞪著眼睛,看著小柳紅,驚驚地站了一會兒,拿手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感受到痛疼,才像瘋了似的,從樓梯上沖下,撲到小柳紅身上,二人相擁著,一聲姐一聲妹地哭叫起來,弄得世德站在一邊挺尷尬,一群仆人也慌了神兒,不知該怎么勸慰主人。

二人哭了一會兒,小柳青抬頭望了望小柳紅,問道,「姐,這不是做夢吧?」

「做啥夢呀,」小柳紅笑著說,「這大白天的。」

「你是怎么找到這里的?」小柳青又問。

「我和你姐夫到了西安,見到了你家司令了,他告訴我們,說你在這兒,我們就找來了。」

「你們去西安干什么?」小柳青問。

「咳,說來話長,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等空閑下來,姐再細細給你說清楚。這十年不見,看你比早先長高了不少,更好看了。」

聽小柳紅這樣說,小柳青才松開手,吩咐仆人端來果點,泡了好茶,二人挨著,在沙發上坐下。小柳青一直像沒看見世德似的,只和小柳紅說話。世德知道,這都是因為世仁,心里也不怪她,一個人在側面的一張小沙發上坐下。

小柳紅姐妹說了會兒話,小柳青看見小柳紅頭上有一根白發,驚叫了一聲,「姐!你怎么長白頭發了!我給你拔下。」說著,眼疾手快,從發絲中找准那根白發,拔了下來,遞給小柳紅看。

見到白發,小柳紅心里一陣悲涼。想想這些年和世德在江湖奔波,貴賤無常,時有驚憂,現而今,卻落魄到這步天地,竟不如山野的守貧之家,雖生活清苦,倒也落得個安閑自在。怕小柳青看破自己的心思,小柳紅強裝笑臉,淡笑一下,說道,「姐姐老了,也該生白發了,常言道:公平人間唯白發,貴人頭上不留情,何況姐姐還不是貴人呢。」

「姐姐說哪里話?姐姐今年才剛剛三十出頭呢,是不是他讓你不順心?」小柳青說這話時,冷眼向世德身上看了一下,轉過頭,接著對小柳紅說,「姐有什么委屈,只管對我說,妹妹現在不比從前了,讓人隨便就能欺負,我現在正想找個人欺負欺負呢,出出心中的惡氣。」

小柳紅見小柳青說出難聽的話,知道她不是說著玩的,怕她接著說些傷害世德的話,趕忙打斷小柳青的話,說道,「瞧你說的,你姐夫是個憨子,能讓我有什么不順心?」

小柳紅沒料到,這番話不但沒讓小柳青消停,反倒句起她的野勁兒,忽啦一下冷了臉,沖著世德吼道,「憨子?哼,我問你,你那短命的、挨千刀的弟弟死哪兒去了?你告訴他,除非別讓我撞上,我撞見他那天,就是他的忌日。你們甄家的王八癟三,今天要不是看在我姐的面上,這家的門,我是不會讓你進的!」

世德自從見到小柳青,心里就堵著氣,現在又聽她一通臭罵,臉上像烤了火,脖子上的青筋凸脹起來,要不是心里惦記著要看看世仁的孩子,他干脆就沖著小柳青暴罵一通,起身離去。只是想到世仁和她生的孩子,還在她手上,才忍著氣,醞釀了一會兒,對小柳青說,「小青,世仁傷害過你,這個我知道,事情已到了這一步,我說出再好聽的話,也沒有用,我只是想提醒你仔細想想,當初咱們在上海,是些什么樣的人?咱們不都是彼此彼此嗎?世仁做出這種事,不也是道上的平常事嗎?」

「什么!」小柳青剛暴跳起來,被小柳紅一把抱住。小柳紅也覺得世德這話說得太蠢,嗔怪道,「世德,咱們走了千萬里的路,趕來找小青妹妹,就是想對她說這幾句話?」小柳紅說著,向世德使了個眼色,世德只好忍著氣,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小柳青心里暴怒,見世德說的又是大實話,一時又想不出有力的話去反駁,見小柳紅護著自己,就勢倒在小柳紅懷里,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罵,一邊詛咒著世仁,「姐呀,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一小就讓家里給賣了,懂事了,又愛上了個沒心肝的王八羔子,這挨千刀的畜牲,我這輩子,只愛過這么一個雜種,誰能想到,他又把我賣了。我天天做夢都在想,一旦捉做了他,非得一刀一刀,把他剮了,才解恨呀,我一看見他家人,心里就來氣呀,姐,你說我這命呀,怎么這么苦呀?」

小柳青一聲哭一聲罵,直聽得小柳紅心里也跟著酸楚楚的,剛剛止住的淚水,又開始流出,哭哭啼啼地安慰小柳青,「好了妹妹,你姐夫是個憨子,不會說話,你也別往心里去,別和他一般見識,過去的事情,就別提它了,白白弄得自己不愉快,看看眼下,你多有福氣,姐姐見了,打心眼兒里替你高興,真的羨慕你,你也該知足了。」

「姐說些什么呀,」小柳青咧著嘴哭道,「從前在上海,咱們逢場作戲,跟過多少男人,那是什么滋味,和自己不喜歡的男人在一塊,哪有什么幸福可言?要是能像姐姐這樣,成天和自己喜歡的男人呆在一起,我情願吃苦受累。」

「別說傻話,」小柳紅說,「在西安,我見過你家司令了,多好的人啊,知冷知熱的,那么慣著你。」

聽二人說了一會兒,小柳青的火氣小了下來,世德也覺得剛才的話,說得有些過火兒,便換了口氣,插話說,「小青妹,世仁這件事,做得是不地道,事後我也說過他。我從老家來上海時,我家老爺子也讓我捎話給他,讓他照『道』行事,可你也知道,世仁一小在江湖上野慣了,收不住手;再說這件事,也不能全怪他,是徐干娘花錢雇他做的,現在徐干娘也遭了報應,讓人撕了票;我家世仁也十多年沒有了音信,你也該消消氣了,不能把帳記在別人身上。」

「什么?那老刁婆子死了?」小柳青問道。

「死了,」小柳紅說,「她讓人綁了票,卻不肯交贖金,讓綁匪撕了票。」

「報應!」小柳青惡狠狠說了一句,心情好了一些,重新坐了起來,「老天真的長眼。」

眼見小柳青心情好起,世德放下心來,耐不住性子,趁勢問道,「小青妹,在西安時,聽你家司令說,你和世仁有一個孩子?」

不想世德這一問,小柳青登時又陰了臉,冷眼盯著世德,冷冰冰問道,「你今天來,就是為了你們甄家那個孽種吧?」

小柳紅怕二人話不投機,又鬧僵起來,趕緊接話道,「妹妹想錯了,我和你姐夫,過了這些年,身邊一直沒有孩子,一見到別人的孩子,就覺得親性,快把外甥叫來,讓姐姐看看。」

見小柳紅拿話擋著,小柳青忍下火氣,沖著仆人喊道,「趙媽,你去把狗仔叫下來。」

仆人趙媽聽見吩咐,上樓去了,不多一會兒,帶著一個孩子從樓上下來。世德見了,心里一陣酸楚,仿佛時光又回到十年前,在金寧府的家里,第一次見到世仁,差不多就是眼前這孩子的模樣。那時世仁完全是個小叫花子,衣衫襤褸,污頭垢面的到了甄家。可眼下小柳青分明是富室人家的如夫人,貴門大戶的,怎么會讓這孩子有這身打扮?一身臟兮兮的衣服,褲腿吊在半空,上衣緊裹著身子,一米多高的十歲孩子,卻穿了一身五六歲孩子的衣服,頭發蓬亂著,臉上滿是污垢,干巴臘瘦的,明顯營養不良。孩子走下樓梯,耷拉著頭,不敢看人;走近沙發時,渾身開始發抖,盡管孩子有意克制自己,褲角卻在抖動,遲遲不敢到他母親身前。

「過來!」小柳青怒瞪杏眼,厲聲喝道,孩子驚得打了個冷顫,向前挪了兩步,「快點!」小柳青不滿孩子的表現,又喝了一聲,孩子又挪了兩小步;小柳青不再忍耐,操起沙發後立著的雞毛撣,朝孩子身上狠抽兩下,孩子痛昨像被子斬首的蛇,扭動著身子,呲牙咧嘴,面部扭曲得變了形,卻不敢哭出聲來。小柳青覺得並不解氣,掄起雞毛撣,狠抽了孩子幾下,孩子的褲子上,就有一股熱流落到地上。小柳紅看不過眼,伸手要擋住小柳青。小柳青這會兒像一頭發了瘋的野獸,一把推開小柳紅,哭著罵道,「這孽障帶著罪來的,他要替那短命的爹贖罪。」

世德心里一緊一緊的痛,聽小柳青罵出這話,忽地站了起來,擋在孩子身前,一把奪過小柳紅的雞毛撣子,兩眼要殺人似的,怒瞪著小柳青。小柳青還從來沒見過這陣勢,唬了一跳,怒氣消了下去,停了哭聲,張口矯舌,望著世德說不出話。

世德扔下雞毛撣子,兩手扒開自己的衣襟,用力向兩邊一撕,豁地一聲,衣服撕裂,露出胸膛;又從茶幾上的果盤里,拿起水果刀,遞給小柳青,冷冰冰一字一字地說,「我聽說了,你要是見到了世仁,非得一刀一刀剮了他,才能解恨。世仁現在音信全無,我今兒個就來替弟弟贖罪惡吧,只要你別再折磨孩子。」

小柳青驚看著世德,一時沒了主意,小柳紅也聽得頭皮發麻,心里卻沒慌,她知道世德沖動起來,是會干傻事的,這種時候,千萬不能刺激他,平了平神兒,冷冷地看著世德,輕聲說道,「世德,把刀放下。」

只這一輕聲呼喚,世德的腦門兒,忽然像被人放上一塊冰,火氣消了一半;再看小柳紅的眼神,知道自己又有些過了,乖順地把刀放回果盤。小柳紅見世德開始冷靜,當著小柳青的面,不便說他,便吩咐世德道,「你先帶孩子回屋歇著,看把孩子嚇成什么樣啦?」

世德聽話地扯起孩的手,離了客廳,走到樓梯口時,見趙媽在樓梯邊站著,氣哼哼吩咐趙媽說,「帶我回孩子的房間。」趙媽得話,走在前面,幾個人一道上樓去了。這時聽樓下,小柳青又哭了起來,嘴里不停地詛咒著世仁。

孩子的卧室在二樓西頭,房間不大,光線暗淡。世德走進房間,被一股濃烈的臊臭味嗆得上不來氣兒。房間里只放了張小床,床上凌亂地堆著被褥;被褥多年沒洗過,**的,像爛鐵皮;地上滿是污垢,像狗窩,「怎么搞得,這樣臟?」世德沒好氣地向仆人抱怨。

「咳,夫人不讓收拾呀,」仆人趙媽委屈道,「我們當下人的,就是給人干活兒來的,主人不讓,誰敢呀?」

「屋里臟成這樣,她就不知道?」世德指了指樓下,問道。

「哪里會不知道?」趙媽說著,壓低聲音抱怨道,「沒見過這樣當媽的,家里有的是錢,就是跟孩子過不去,又不讓孩子上桌子吃飯,每頓飯只給一口吃的,讓我們下人像喂狗似的,端到孩子的屋里。這孩子衣服,都穿幾年了,硬是不給買新的;天天打,這孩子讓她打出病了,一挨打,就尿褲子;你剛才也看見了,孩子挨了打,也不敢哭出聲來,越哭,打得越厲害;有時候病了,也逃不過一頓打;褲子尿濕了,也不讓我們洗,慢慢的,這屋子就有了這種氣味。我看,要是沒人搭救,這孩子早晚得讓她打死,太狠毒了。」

一番話,說得世德流下眼淚,心里酸得像灌滿了醋,吩咐趙媽,「你幫我收拾一下,看她敢把你怎么樣,我還不信了呢。」

趙媽膽小怕事,卻又心痛孩子,又出去喊來兩個仆人幫忙,把孩子的卧室收拾干凈;讓孩子脫掉褲子,拿出去洗干凈。孩子沒有換洗的衣服,只好著屁股坐在床上;干瘦的小腿上,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痛得世德的心,像針尖劃過似的。仆人們收拾完房間,退了下去,房間里只剩下世德,摟著孩子坐在床上。

「你叫什么名字?」世德摩挲著孩子腦袋問道。

孩子怯生生望著摟著自己的漢子,搖了搖頭。

「他們平時都怎么喊你?」世德以為孩子沒聽懂他的話,變著法又問了一句。

「狗仔。」孩子這回聽懂了,囁嚅著說了一聲。

世德估計,小柳青大概沒給孩子起名,便有了給孩子起名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