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青春做伴還故鄉(1)(1 / 2)

騙行天下 滄浪船夫 3605 字 2022-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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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那天晌午,小柳紅做好晌飯,正在收拾灶前;天氣悶熱,世德把茶幾搬到院中的芙蓉樹下,手握芭蕉扇,一邊扇涼,一邊喝茶。忽聽街上傳來鞭炮聲,接著又聽見有人在嚷叫。世德放下茶杯,沖出院子,見街上有人奔跑呼號著,「日本投降了!鬼子完蛋了!」世德聽見,心里一陣驚喜,卻並不敢相信,跑出胡同,要看個究竟。到了街上,只見滿街人都在瘋狂地手舞足蹈,隨便摸到什么,就舉起來敲打,蹦著、跳著,比過年熱鬧。劉家菜館門前聚了一堆人,劉掌櫃把收音機搬到門口,放大了音量,收音機里不停地播放中央社的消息,全是日本無條件投降的事。世德聽了一會兒,掉頭往家里跑,沖進院子,見小柳紅正在往茶幾上端飯,世德上前,一把抱住小柳紅,呼喊道,「鬼子完蛋了!投降啦!」不待小柳紅說話,摟著小柳紅痛哭起來。

「真的嗎?」小柳紅也激動,卻有些不信,問道。

「真的!」世德哭著說,「你沒聽街上人在放鞭炮嗎?剛才我去聽收音機了,收音機里,正在播放日本投降的消息。」說完,又摟著小柳紅哭起來。

小柳紅也流出眼淚。二人哭了一會兒,恆安從外面沖了進來,一進門,就喊道,「二大,日本投降了!」

恆安今年十六了,夏季里小學畢業,考上了中學,個頭兒已到世德的肩膀。

「知道了!知道了!」世德把恆安也摟了過來,一家人抱成一團,痛快地大哭起來。哭了一會兒,世德松開手,問小柳紅,「有零錢嗎?」

「有,你想干什么用?」小柳紅問。

「我去買盤竹鞭,我想放!」

小柳紅聽了,從懷里摸出錢,遞給世德。世德拉上恆安,又跑到街上,不料街上店鋪里的鞭炮,已經賣光了,二人跑了老遠的地方,才在一家小鋪里,買了一盤二百響的竹鞭,樂顛顛跑回家里,掛在芙蓉樹上,將竹鞭點放。一陣噼噼啪啪的聲響過後,世德堵在嗓眼里的一口惡氣,才算吐了出去。

小柳紅見中午做的菜不夠豐盛,跑到街上,要再買幾個好菜回家,不想街上各家菜館都在慶祝,店伙已經不做菜了,實在沒法兒,只好回家,生起灶火,又炒了兩個好菜,一家人坐在芙蓉樹下,好好慶祝了一番。

吃了飯,恆安回學校去了。世德從床底下搬出酒壇子,把門插好,倒出酒壇子里的大洋,一百一沓地用紙卷好,打上封。

「你這是干什么?」小柳紅見了,不解地問道。

「我想回家。」世德說,「把這些東西封好,路上帶著方便,又沒有聲響,免得惹賊盯上。」

「你想回東北老家?」

「嗯,」世德看了小柳紅一眼,「明天就走。一天也不想再呆在這里了。」

在成都生活了幾年,小柳紅已習慣了這里潮濕的氣候。只是在這里舉目無親,到底不是最終的歸屬,見世德這樣堅決,反正早晚要走,便不再說話,也開始收拾起東西。

恆安心里並沒有老家的概念。傍晚放學回來,聽說明天就要離開這里,吃了一驚,問世德,「那里比這里好嗎?二大。」

世德望了望恆安,並不想欺騙孩子,照實說,「老家沒有成都這么大,也沒有這里繁華,冬天也比較冷。」

「那為什么還要回去?」恆安問。

「那里是咱們的根啊,」世德說,「你沒看杜甫的詩里怎么說的?錦城雖雲美,不如早還鄉。」

「可我還沒和老師同學告別呢。」恆安說,「就這么不辭而別,他們會怎么看我?」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世德說,「送君千里,終有別,等回到老家,給他們寫一封信,說一下就是了。」

「這樣不好,」恆安固執地說,「反正這會兒,也沒有什么事,我到老師家里去說一聲,讓老師替我向同學們道別。」說著,恆安出門去了。世德覺著孩子說得對,也不欄著。

恆安天黑以後才回來,回家時,臉上帶著淚痕,小柳紅知道,孩子心里難過,便到孩子房間,坐在床邊,說了些安慰的話,直等恆安心情平靜下來,才放心離開,和世德商量著路上和事情。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帶上行李,在錦江上的萬里橋,租了條小船,往重慶那邊去了。行了幾日,到了重慶,小柳紅本打算到小柳青那里看看,向小柳青道別,世德看恆安臉上露出難色,和小柳紅商量一下,就不去了,直接在碼頭上買了船票,抽換乘客輪出川去了。幸虧他們趕得早,人們都沉浸在歡慶勝利的喜悅當中,返鄉的難民並不多,船上也不像當初逃難時那樣擁擠。

船到武漢,世德一家人下了船,改乘火車,往北平方向去了。行了兩日,車到北平,再換乘去東北的火車,幾經周轉,大約過了半個月,一家人回到了金寧府。

下了火車,世德見了什么都覺得親性。在火車站雇了輛馬車,進城去了。到了家,見街門關著,世德搬下行李,付了車錢,轉身去敲了幾下門,過了一會兒,就有一個年輕人出來開門,見世德一家站在門外,年輕人看了他們一眼,問道,「你們找誰?」

世德看這年輕人生得眉清目秀,猜想是自己的侄子,只是離家日久,孩子們都長大了,分不清這是恆榮還是恆富,笑著問了一句,「你是誰?」

年輕人見問,答道,「我是這家里的人啊。」

世德聽了,也不生氣,笑著說,「我也是這家里的人啊。」

年輕人愣了一下,盯著世德問,「你是?」

「你二叔!」世德說,「甄世德。你爹他們在家嗎?」

年輕人聽了,驚笑一聲,跨出門檻,摟住世德的胳膊,搖晃著說,「是二叔呀!你們這是從哪兒來的?我是恆榮啊。」

世德將手搭在恆榮的肩上,轉頭對小柳紅說,「看我侄子,多英俊!」隨後又指著小柳紅對恆榮說,「這是你二嬸。」又指著恆安說,「這是你兄弟恆安。」

說了幾句閑話,恆榮提起二叔的行李往院里走,快到堂屋時,恆榮朝屋里喊道,「爹!媽!快看,誰來了?」

聽了喊聲,從屋里跑出一個中年女人,雖已發福,膚色卻仍白嫩,眉目輪廓也清麗,世德一眼就認出,喊了聲,「大嫂!」

大嫂定睛看了一會兒世德,驚叫一聲,「是他二叔呀,這是打哪兒來的?事先也不給里來個信兒。」

大嫂身後,一瘸一拐跑出一個中年男人,世德只看那走路的姿勢,便認出是大哥世義,笑著喊道,「大哥!」

兄弟二人見了面,彼此對望著,兩行淚水,從兩人的眼里涌出。哭了一會兒,世義問,「你這是從哪兒來的?事先怎么不來信告訴我一聲?」

世德拿袖頭擦了眼淚,咧著嘴笑道,「從成都來的。我們一家在那里避亂,一聽小鼻子倒台了,就急著回來了,哪里還顧得上寫信?爹還好嗎?在屋里嗎?」世德不等世義說話,扭頭沖上屋喊道,「爹!世德回來看你啦!」喊著,松開大哥世義的手,就要往屋里跑,卻給世義一把拽住了。

「兄弟,別喊了,爹不在了。」

「什么?」世義說話聲音不大,卻像一聲悶雷,轟得世德腦袋有些發暈,緩了緩神兒,才問道,「怎么會呢?我從家里走時,好好的呢。」

「都快二十年啦。」大嫂在一旁插話說,「你離開家第二年,老爺子就走啦。事先一點預兆都沒有,那天中午,他爺還在寫書呢,寫書前還把原先的書稿,拿到石階上晾曬,寫著寫著,人就沒了。那天下了大雨,我出去收拾衣服時,看書稿給雨澆濕了,我給收了起來,到上屋一看,見老爺子趴在桌子上,人已走了多時了。」

世德聽了,再也忍不住,跪到地上,號啕起來,直哭得一圈人陪著流淚,過了一會兒,世義才勸他起來,一群人進到屋里。

大嫂猜測,跟世德一同回來的女人和孩子,該是世德的妻子和兒子,剛才世德只顧哭了,來不及向兄嫂介紹,便試探著勸小柳紅,「他二嬸,你勸勸世德,別再哭了,這大老遠的回來,一路折騰,也夠累了,再這么哭下去,怕會傷著身子。」

小柳紅見說,在旁邊勸了幾句,果然世德聽了,就停下哭聲,只是抽泣,大嫂便知道,自己猜測得不錯。到了上屋,見世義兩口子已搬進東屋。從前這里是父母住的,如今父母不在了,世義夫妻成了這家里的長者,理當住到這里。怕世德抽抽嗒嗒地,攪了兄弟久別重逢的氣氛,大嫂喊過孩子們,一個一個給二叔一家介紹了。這是恆榮、這是恆華、這是恆富。孩子們也懂事,見了二叔一家,也都覺得親性,一聲聲叔叔嬸嬸地叫著,世德見侄子侄女都英俊漂亮,又懂事,看著心里高興,真的停下抽泣,這才指著小柳紅向哥嫂做了介紹,又指著恆安說,「這是世仁的兒子,恆安。」

「世仁呢?」大嫂問,「他兩口子咋沒一塊兒回來?」

世德見問,臉上露出難色,嘆了口氣,說,「一言難盡啊,等多暫有空兒,我慢慢和嫂子說。」

「那你兩口子還沒孩子?」世義坐在炕上問。

「沒有。」世德低著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