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老郵商難辯巧連環(1)(1 / 2)

騙行天下 滄浪船夫 4341 字 2022-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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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是個大都市,近代因商貿開埠。移民到這里的市民,大多是不肯在家里安分守業的人,長期商業活動的積累,把上海人歷練得精明干練,巧於盤算,少了些許純朴敦厚。大城市人,小屯子狗,都是不好惹的,再加上這里人平日交流,操一口越語,咿呀婉轉,難以領會。昌歡二人便放了小心,盤桓了幾日,沒敢輕易出手。

昌樂是工農兵學員,上了幾年大學,學的是中文,對全國八大方言,略知個皮毛,在家鄉又當過幾年語文教員,語言方面,到底比昌歡多了些靈氣,過了些日子,就能大約聽懂當地人之間的交談。

兄妹二人,白天踩盤子,回到賓館,閑下來就商量設局的事。又過了幾日,覺得有些眉目了,便試著要做幾單。

不知怎么搞的,昌歡每到開口和這里人交流時,總覺得說話不順溜,不能把自己的想法表達清楚。說話時,看到對方的眼睛盯著自己,不待把話說完,心里就沒了底,自個兒先泄了氣。試了幾次,都不成功,昌歡就主動放棄了。

一天,二人到了一家名煙名酒店。昌歡知道,這些店家,大多是靠賣假煙假酒發家的,賺的都是黑心錢,便有意在這里做一單。

店主是個中年人,面黃臘瘦的,明顯營養不良;眼圈泛黑,表明他夜生活過濫,生活缺少節制。幾個人交談了幾句,店主突然盯著昌歡問,「儂是東北人吧?」昌歡心里硌噔一下,當即決定取消這一單,找了個由頭,帶著昌樂離開這家煙酒店。

「怎么又滑了?」出了店門,昌樂有些不解氣,問昌歡。

昌歡不願說出自己心虛,辯解道,「你沒看出這店主太奸滑嗎?」

「沒看出來。」昌樂嘟囔著,「只覺得他像大煙鬼,好對付。」

昌歡不以為然,冷笑一聲,低聲道,「你看他面沉似水,遇事不慌,聽咱報出這么一大筆生意,臉上沒顯出一絲兒的驚訝,足見他是見過世面的,和這種人打交道,哪會那么容易?記著,二哥,做咱們這路生意,切忌急於成事,沒有十分的把握,決不輕易出手。」

一通說辭,聽得昌樂雲里霧里,只覺著自己道行不深,總也參不透個中玄機,便閉上嘴吧,跟在昌歡身後。

二人走了一會兒,昌歡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轉過身來,問昌樂,「二哥,你聽我說話,真的挺拙嗎?」

「嗯,是挺拙的。」昌樂直耿耿地說。

「怎么個拙法兒呢?」

「怎么說呢?」昌樂思量了一會兒,囁喘道,「說你是東北話吧,又不像東北方言那么大氣;說你是山東話吧,可又明顯帶有東北方言的音調。東北方言,詞尾多是上聲,你說話,詞尾多是去聲,典型的遼南方言,聽上去,真的挺拙,土!」

昌歡聽了,心底窪涼。擔心昌樂會就著話題譏笑自己,趕緊岔開話頭兒,把這幾日心里盤算的想法說了出來,「二哥,這些天,咱到處轉游,你發沒發現,這上海灘,現在什么生意最火爆?」

「火爆?」昌樂翻動了一會兒眼珠子,搖搖頭說,「這我倒沒太在意,我覺著,上海現在什么生意都挺火的,大都市嘛。」

昌樂話剛出口,氣得昌歡差點笑出聲來,剛要借機嗔斥幾句,又一想,昌樂本是輕浪的直性子,心高才淺,平日大大咧咧慣了,對什么事都不十分上心,雖說帶他一路做了幾單漂亮的大活兒,可他性格太粗浮,到底悟不透道上的些許玄機,至今仍是個門外漢,凡事不給點破,他就不知自己該干什么。這樣一想,氣也消了,耐心開導昌樂,「二哥,這些天,咱到盧工,大木橋,老城皇廟,你沒看見那里的買賣,與別處有什么不同?」

「不同?」昌樂又眨了幾下眼睛,愣乎乎地說,「我就覺得那里的人挺多。」

看來,不把事兒直截了當地挑明,昌樂自己是悟不出什么的。昌歡干脆直說了,「你沒發現?上海這邊兒,現在集郵的行情看漲?」

「集郵?」昌樂猶豫了片刻,像想起了什么,「倒也是,我看那里買賣郵票和古錢幣的人挺多。」說完,頓了頓,又說,「不過,那些破玩藝,算什么買賣呀?幾個破紙片,幾枚破銅錢,值幾個錢呀?你忘了,小時候,咱家櫃抽屜里,那種帶孔的銅錢都快成堆了,咱都用它扎上雞毛當毽子踢,誰還把它當回事?我看這上海人,純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干,閑著沒事,鼓搗那些破玩藝打發時間呢。」

「你錯了,二哥,你沒聽說這樣一句話嗎?亂世黃金,盛世收藏。咱們國家這么多年沒有亂事了,老百姓現在也富裕了,正是收藏行興盛的好機遇。」昌歡說,「我聽說了,現在一枚晚清時的龍票,開價就上百萬呢。這集郵行和股市差不多,藏品本身倒未必值那么多錢,可經不住炒家炒作呀,一種郵票,經炒家幾番炒作,就能把價格炒翻幾十倍,上百倍,那些玩郵票的,大多是手里握有大把現金的有錢的主兒,這些人與一般的商人不同,身上大多帶點賭徒的性子,要是能在他們身上用些心思,我估摸著,做幾單大票,保准能行。」

「怎么做?」昌樂問。

看昌樂來了興頭,昌歡把這幾天心里盤算的想法說了出來。昌歡聽了,也覺得招招見奇,便痛快應聲下來。

以後的幾天,二人只把功夫用在集郵市場上。你還別說,昌樂干別的不在行,學一些旁門左道,還真有點外路精神。在上海游逛了一陣子,昌樂就能用方言和當地人交談;在郵品市場里泡了幾日,差不多把郵品行里的路數摸得門兒清,和市場里的人交談,也能說出幾句行話,不細心揣磨,還以為他真的是個行家呢。拿起一件郵品,裝模作樣地端詳一會兒,也能說出個子午卯酉。

昌歡看過,好生羨慕,想想自己來上海也十幾天了,還是聽不懂當地人說的方言,囫圇半片勉強學了幾句,一張口,就緊張得發拙,不待把話說完,先自失了底氣,心里開始發慌。再看二哥昌樂,嘰哩哇啦地和上海人閑侃,談笑風生,不知底細,還以為他是老上海呢。說到郵品行,她也和昌樂成天在這里轉游,可直到今天,還是個外行,弄不懂各色郵品的市場行情。

眼見昌樂有些模樣了,昌歡覺得時機已到,就讓昌樂見機出手。

一天上午,二人又來到大木橋郵品市場。昌樂身著白襯衣,襯衣掖在警褲里,脖子上系著一條警用領帶,下身穿了一條警褲,明眼人一望便知,此人是警察。怕引起別人誤會,昌歡和昌樂保持一段距離,不時環視四周,察看有沒有砸局的空子。

昌樂看了幾家,攤主要么兩眼滴溜溜亂轉,油腔滑調,不像本分人;要么案上的郵品不多,攤主專靠在市場里幫別人拉套、兌縫賺點小錢。昌樂也就不多招惹,閑聊幾句,就放過了。看了十幾家,在拐角處一個檔口前,昌樂停了腳。

這家檔口在拐角處,和其它檔口相連,卻又和別的檔口有些偏離,攤主談生意時,別的檔口的人也不容易摻和。昌樂向案子上掃了一眼,見案上的郵品擺得滿滿當當,有不少老東西。攤主是一個上了年歲的老先生,看上去有六七十歲了,戴著高度近視鏡,著裝簡朴,卻不失素雅,一望便知,此人早年在機關科室里工作過。昌樂心里挺滿意,俯下身去,察看案上的郵品。

老攤主正坐在檔口里品茶,見有人過來看郵品,便放下杯子,推了下眼鏡,瞪著眼睛,從鏡片後打量著昌樂,習慣地問了聲,「買郵票嗎?」

「看看,」昌樂眼睛在郵品案上掃著,並不拿眼看攤主,隨口應了聲。

「阿拉的品種全呢,儂要哪一種?」老攤主說著,站起身來,忙上前兜攬生意。

昌樂看了一會兒,見案上擺的多是些大路貨,不太值錢,淡笑一下,搖了搖頭,撇了下嘴,說道,「阿拉想看看珍品,可惜儂沒有。」

「珍品?什么珍品呀?儂說來聽聽嘛。」老攤主上趕子應酬道,「阿拉的郵票,多是家里傳下的呢,好多珍品沒拿來。」

昌樂翻開手里的《郵品目錄》,隨手指了幾種眼下市場正炒得火爆的民國郵票,攤主看過,猜想昌樂也是炒家,無奈地笑了笑,說道,「老弟眼力果然厲害,只是這幾種票子,大多是極品,市面上極少見到,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呢,所以炒家才瘋狂炒它,有價無市呢。老弟想在郵市上淘票賺錢,阿拉覺得倒也不必去淘這等奇貨,一年半載也不一定淘得到,便是淘得到,也未必是真的,萬一淘到一票贗品,豈不砸在手里?風險太高,倒不如炒些大路貨牢靠,雖說賺的不多,卻能踏踏實實,賺得穩當。」

「依老先生高見,現在炒點什么賺錢?」昌樂趁勢問道。

「儂要是喜歡玩民國的票子,倒也不必非得去淘袁大總統即位的紀念章,太少了,現在市面上見到的,大多是贗品。依阿拉看,炒一些北伐紀念章,蔣介石總統紀念章,也挺好的。這些東西,存世量大一些,贗品也不多,炒家還沒炒到,現在收下,過些日子准會炒起來;實在沒有把握,收些近年發的紀念票也成,贗品更少,風險也小。儂看,前些年發的猴票,現在都漲到一百元一枚了,市面上量又不小,儂現在收些,等將來升值了再賣,豈不是穩穩的賺錢?」

昌樂聽出來了,老攤主把他當成炒家了,正在和他交流郵市心得。這可不成,照這樣下去,攤主勢必會加重戒心,一旦那樣,這一票就難做了。昌樂笑了笑,搖頭說,「老先生弄錯了,阿拉哪里懂什么炒票呀,阿拉只是受人之托,來買些郵品送人的。」

攤主聽罷,吃了一驚,瞪著眼睛看著昌樂。原來炒家,多半是靠在市面上低買高賣,賺取差價的。炒家在吃貨時,往往會把價格剎到最低,讓賣家沒有多少利潤。一般的藏家卻不同,他們會因為喜歡某種郵票,在吃進時,往往是不惜本錢的的,郵市里,最讓賣家喜歡的,就是這路人。果然,片刻之後,老攤主似乎醒過腔來,換出笑臉,激動地咿唔道,「是這樣的,是這樣的。」隨後平靜下來,招呼昌樂說,「老弟,先不忙,進來坐坐,喝口茶,歇歇腳。」說著,掀開進出檔口的小門,讓昌樂進去。

昌樂也不推辭,側身進了檔口,坐到椅子上。老攤主給他沏了茶,隨手又拖過一把椅子,和昌樂在茶桌邊對坐著。見昌樂並不去端茶杯,便殷勤地把茶杯往昌樂身邊推了推,笑著勸道,「嘗嘗,嘗嘗,這是阿拉今年親自到杭州買的呢,地道的明前龍井。」停了停,又問,「先生怎么稱呼?」

「姓甄,儂就喊阿拉小甄好啦。」

「噢,甄先生,在哪里發財呀?」

「嘿,一個當差的,能發個什么財呀?」昌樂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把杯放下,從兜里掏出警官證,在攤主面前晃了一晃,隨口說了句,「警察。」

攤主看昌樂手里晃的警官證,先是一愣,隨後放下心來,媚笑著誇贊道,「喲,甄先生真是有品位,做警察,還對集郵感興趣,難得難得。不知甄先生今天想買些什么?」

「阿拉剛才不是說了嗎?」昌樂把手里的《郵品目錄》放到桌上,正要打開,老先生忙應聲道,「噢,甄先生剛才說的那幾種,阿拉也有,只是眼下已被炒過,價格太高了,阿拉看甄先生不像是炒家,要是為了收藏,或者送人,就有些不值得了。」

「現在炒多高了?」昌樂問。

「去年,這類民國特種小型紀念章,幾百塊錢還能買得到,現在已經漲到幾萬了。」老先生說。

「噢,」昌樂聽過,低眉沉思了一會兒,又問,「現在民國的郵品,都炒起來了嗎?」

「也不是都炒過了,」老先生說,「現在市面上炒的,也就十來多種,其余的,雖說也漲了,不過漲得不多,千八百的,還能買得到。」

「噢,是這樣的。」昌樂又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也行,反正是送人的,送些熱炒的東西,人面上也大方。行啦,就要這種啦,依先拿來,阿拉看過再說。」

「甄先生真的想要民國的品種?」老先生略顯有些為難。

「怎么?儂沒有?」昌樂說著,站起身來,裝出要走的樣子。

老攤主見了,果然有些著急,忙勸道,「阿拉有,阿拉有的,甄先生請坐,不忙,不忙,咱們再聊聊。喝茶喝茶。」

殷殷盛情,卻之不恭,昌樂只得又坐下。老先生見甄警官重新端起茶杯,才放下心來,打開話匣子,「不瞞甄老弟,阿拉家可算是集郵世家咧,這滿市場里,儂可以仔細打聽,看有幾個能比得上阿拉的集郵資格老的?這些檔口里的人,不過是看近年郵市火爆,炒作風起,能投機賺錢了,都跑來趁機炒作罷了,其實,哪里懂得什么集郵文化呀?阿拉和他們不一樣,阿拉家祖孫三代,一脈相承,在集郵行里玩了近百年啦。阿拉爺爺就好集郵,他集了好多晚清民國的郵品;家父也好這一行,到阿拉已是第三代哩,可惜阿拉的幾個孩子不成器,做不了正事,難繼家學,阿拉勸說也勸不動,看看實在不行了,前些年這里成立了郵品市場,阿拉就來買了個攤位,想把家里祖傳的郵品,找下好的下家……」

「生意還行嗎?」昌樂問。

老先生見問,連連搖頭,嘆氣道,「提不得,提不得哎,騾子賣了個驢價錢。阿拉賣的那些郵品,現在看來,都算是珍品了,可那會兒是個什么價呀,幾塊錢,幾十塊錢的,能賣個上百塊,就偷著樂啦,現在儂再看看,都漲到幾千幾萬哩。等阿拉把家里祖傳的郵品差不多賣光了,那些東西卻像火借風勢,直往上躥呢。阿拉心痛呀,還剩下幾本郵冊沒賣,就收起來放回家里,眼下只玩些近年的東西,賺個小錢,圖個樂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