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2章 比天塌還可怕(1 / 2)

逍遙侯 大司空 5468 字 2020-08-11

李中易回到節堂,人還沒坐穩,就聽人稟報說,孟遙的小跟班,那個叫楊玄的,被餓暈了。

「先喂他喝一小碗米湯,過半個時辰後,再喂他喝半碗稀粥。稀粥不能太稠,咸菜可以多讓他嚼點,補充補充鹽分。」李中易那時侍奉過老長的名醫,區區餓暈了小事,處置起來可謂是殺雞用上了牛刀。

人其實很扛餓的,三天不吃飯,餓不死。但是,三天不喝水,如果身體素質很差,完全可能因為嚴重脫水而導致虛脫休克。

一旦因為缺水而休克了,那便開啟了死亡進行時,距離閻王爺的召喚,僅有咫尺之遙。

李中易身為大軍的主帥,哪怕將許多權責下放給了下邊的文官和武將們,但是,他的手頭依然有許多大事需要拍板。

劉金山的中途加盟,從李中易的肩上卸掉了大半政務,讓他輕松了許多。但是,軍務方面的各種突狀況,李中易不可能卸責,也不能容許卸責。

李中易是靠著軍功起家的大周頭號藩鎮,天下萬權,兵權至要的基本原則,他不可能不清楚。

「來人,去叫廖山河來見我。」李中易捏著手頭的一份軍務公文,左看不順眼,右看還是不順眼,干脆把廖山河叫來問個清楚明白。

身為近衛軍都指揮使的廖山河,不可能走遠,他其實就在節堂外面的樹蔭底下站著,一直等著李中易叫他。

「爺,您找我?」廖山河一邊捶胸行禮,一邊學著李雲瀟的套路,下意識的大撇開了顯得生疏的「主上」,而選擇了極為親近的稱呼——爺。

「近衛軍上次分來的那幾個副指揮,你一個都沒看上?」李中易故意沒看廖山河,低著頭捧起茶盞,輕輕吹去浮在茶湯表面的茶葉沫。

「爺,那幾個小子年紀輕輕的,腦子卻像是七老八十的老頑固。安排他們值守,沒有任何問題,稍微給個活泛一點的任務,就傻了眼。」

和李雲瀟一樣,廖山河在李中易的面前,從來不掩飾他的私心雜念和個人好惡,一直都是竹筒里倒豆子,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絕不刻意隱瞞。

在李家軍的高級將領之中,若論打仗的本事,廖山河恐怕排不進前三名。

但是,不管是臟事臭事,還是齷齪不堪的小心思,廖山河都敢一股腦的抖露在李中易的面前。

這也是李中易讓李雲瀟和廖山河對調職務的信任基礎!

近衛軍不穩,李中易只怕睡覺都要睜著兩眼,整夜整夜的失眠。可想而知,近衛軍有多重要?

李雲瀟還是近衛軍都指揮使的時候,也許是因為兼著大管家的職責,事務太過繁雜。偏偏,李中易身邊的事,哪怕再小,也是足以捅破天的大事。

所以,李雲瀟經常性只睡兩個時辰,這么一日日的熬下來,原本異常扎實的身子骨,也大不如從前。

正好,李中易感覺應該對調換防了,便把李雲瀟從繁重的雜事之中,徹底的解脫了出來。

等到廖山河就任近衛軍都指揮使後,李中易驚訝的覺,廖山河果然是個面粗心細的家伙。

李中易的確沒有看走眼,廖山河辦事認真細致的程度,甚至遠在李雲瀟之上。

只要是李中易停留的地方,外層近衛軍的口令,和內層近衛軍的的口令,完全不同。

不僅如此,廖山河從來不過問李中易身邊帶刀親牙的事務,一直謹守著人臣之道的本分。

現在,有廖山河在身邊守護著,李中易睡得安穩,玩得舒暢,格外的放松。

既然廖山河說了實話,李中易也不想為難他,把他叫到身邊,抬腿輕輕的踢了踢他的左腿。

「我今天再教你一個新詞,那就是:這個世界上並無絕對的呆木頭人兒,關鍵要看你把他們用在什么地方,懂么?」李中易語重心長的教導廖山河,要多動腦子,學會用人之道。

廖山河確實沒聽懂,他老老實實的答道:「爺,小的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卻沒有懂。」

李中易挫著牙花子,恨不得一腳將廖山河踢飛,有多遠飛多遠,免得傻站在跟前礙眼。

「那我問你,我為什么要任命你為近衛軍都指揮使?」李中易壓著火氣,慢慢騰騰的問廖山河。

「這個小的知道,爺信得過小人,才把如此重要的位置,給了小的。小的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死在您的前頭。」廖山河混不棱的這席話,倒把李中易的火氣給折騰沒了。

「不僅僅是如此。」李中易順手斟了一盞茶,遞到廖山河的手邊,極有耐心的教誨他,「我信得過,只是一方面的問題,更重要的是,你心很細,記性又很棒,老子上個月說的玩笑話,你都記得一清二楚。」

廖山河一聽這話,心說要壞事,主上一直隱忍不,敢情是在這里等著他呢。

李中易上個月說過要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的痞話,廖山河記住了,在日常訓話的時候,學著李中易的派頭抖露了出來。

結果,近衛軍傳出了一個極其難聽的綽號:卵將軍,特指廖山河本人。

廖山河的心胸比較寬,即使聽了風言風語,也沒當回事。畢竟,近衛軍以前是李雲瀟的地盤,他的資歷比李雲瀟差遠了,卻承擔如此重要的職務,難免會有人暗中不服,說他的閑話。

只是,近衛軍的一舉一動,有可能瞞得過李中易的眼睛和耳朵么?

這不,終於東窗事了,廖山河十分光棍的低著頭,小聲說:「爺,能不能只踢屁股不罰錢?」

「怎么了?你就這么欠揍?」李中易十分奇怪的反問廖山河,「你每月的薪餉,可不是個小數目啊,吃住又都在我這里入帳,你即使想掏空荷包,也沒有多少機會吶。」

「爺,您有所不知,最近小人的兜里,著實錢緊吶。」廖山河硬著頭皮交代了沒錢的原因,「您是知道的,小的出身寒微,父母走得早,多虧了舅舅把小人養拉扯成人,又供小人讀了幾天私塾,勉強認得幾個字。」

李中易點點頭,廖山河的出身和家世,早就讓左子光給查了個底朝天,密報一直就擱在內書房的檀香木匣之中。

「舅舅還在世的時候,把表妹許了個所謂的莫逆之交的『好』人家,遠嫁去了房州。」廖山河一臉苦澀的說,「自從我表妹出嫁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那時候,我不過是個小小的伍長而已,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身無分文……爺,小的一直想和舅舅說,我想娶了表妹,可是,小的實在是窮怕了,惟恐耽擱了恩深意重的親舅舅……」

李中易陪著廖山河狠狠的連嘆數聲,顯然,他聽到的是一段催人淚下的愛戀悲劇故事。

然而,既然一向只攢錢,卻很少花錢的廖山河,竟然把荷包給折騰空了,那么,按照李中易的私下揣測,顯然悲劇故事出現了神轉折。

廖山河揉了揉兩眼,算是沒有當著李中易的面失態,他接著又說:「總算是老天有眼,小人竟然在登州見到了我那表妹。唉,她嫁去房州之後,起初日子過得好算舒坦,只是老天不開眼,夫家那一帶竟然了時疫……」

李中易心情沉重的點點頭,這個時代的時疫,其實是鼠疫、天花、流感等強傳染病的泛稱,又稱瘟疫。

這年月,除了李中易統治的地區和軍營之外,不管是中原漢民,還是草原蠻族,人們完全沒有保持良好生活環境衛生的意識。

醫聖張仲景在其著作《傷寒雜病論》的序言中說「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紀年(公元196年)以來,猶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傷寒十居其七。感往昔之淪喪,傷橫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訓,博采眾方。……」

醫聖所言之「傷寒」,除了指外感熱病外,還包括了當時的烈性傳染病,可見當時瘟疫流行之猖獗。

連醫聖的族人,都因為瘟疫的傳染,死了三分之二以上。可想而知,傳統中醫對瘟疫的大面積傳染,並無特別有效的預防手段。

當然了,在現代醫學誕生之前,歐洲的白皮們其實也吃過不講究環境衛生的大虧。著名的歐洲黑死病,一次性奪走了25oo多萬人的生命,占當時歐洲總人口的三分之一強。

在當時,所謂的西醫,最著名的治療方法,竟然是放血排毒。美國第一任總統,華盛頓患上重病之後,就被西醫放血,從而加了死亡的進程。

李中易也是名醫,在這方面他非常有言權。在現代醫學誕生之前,傳統的中醫和傳統的西醫,都有重大的缺陷,而導致那時代的人均壽命,僅有三十五歲左右。

在現代醫學誕生之後,隨著醫學技術的不斷進步,人類攻克了一個又一個死神設下的難關,比如說急性肺炎、肺結核、部分癌症等等,並把人均壽命拉大到了七十多歲的程度。

廖山河表妹的夫家,遭遇上了瘟疫,李中易不需要多想,便猜想得到,他的表妹應該死里逃生了吧?

果然,廖山河接著介紹說:「天佑我家,我表妹和外甥大難不死,竟然逃過了一劫。他們娘兒倆,本想上京城來尋我,可是……」

李中易心想,很可能是逃過了死劫,卻沒有逃出人禍吧?

即使用腳趾頭去思考,李中易也想象得到,廖山河的表妹帶著個幼童,從夫家逃難出來,哪怕帶著一些細軟,也必定會被壞人惦記上。

和李中易猜測的大致差不多,廖山河嘆息道:「誰曾想,路遇假裝善人的歹人,不僅要謀財,更想霸占了我表妹。」

李中易露出會心的笑容,頻頻點頭,示意廖山河繼續說下去。

「幸好我表妹有所警惕,這才僥幸逃出狼窩,只是所攜帶的錢財細軟,也丟失了大半……」廖山河又是一嘆,接著補充說,「等她找到了京城之後,卻聽說我已經達了,只是跟著您去了高麗,她便帶著我外甥,一路向東找過來。最終,在博州的地界上遭了賊,銀錢全都被偷空了。更可恨的是,她帶和我外甥一路乞討到了登州,走投無路之下,竟然賣了她自身,只求讓外甥能夠活下去……」

李中易總算是聽明白了,廖山河說得含糊,他卻猜得到,他的表妹應該有幾分姿色。如果是,丑女賣掉自身容易,但要賣個好價錢,還帶個拖油瓶的兒子,那可就難上加難了。

至於漂亮的女人,要么賣身為大戶之奴,這還算是運氣好,將來尚有被抬妾的可能性。要么被歹人買去,再轉賣給煙花柳巷,變成一點芳唇千人嘗的下九流。

「我說老廖啊,還真是巧合呀,你去逛煙花柳巷,竟然碰上了你惦記很久的表妹了?」李中易心里已經拿定了主意,只是不想繼續面對頻頻揉眼的廖山河,故意想緩和下氣氛罷了。

尼瑪,廖山河整個一副苦瓜相,簡直難看死了!

「爺,您真是料事如神。我那苦命的表妹,為了我外甥能活下去,只得被迫接客。沒想到,開張的第一個客人,便是小的我。」廖山河說到這里,明顯興奮起來,「小的我若是晚去半刻鍾,她恐怕再也沒臉見我了……」

李中易略微一想,便明白了煙花之地的梗概,必是煙花柳巷的黑心老板,把廖山河當成了有錢的大款,想獻上新鮮的貨色,沒料到,反而成全了一對苦命的鴛鴦。

嗯,哼,不對,若是事情就這么順利了,廖山河遇見了這么大的喜事,豈能不稟報於李中易知曉?

李中易摸著下巴,眨了眨眼,心說,故事肯定還沒完,尚有下文。

「唉,我想替表妹贖身,誰料,那處煙花樓的干娘,竟然開了個天價,並且說,允許我低價長包,啥時候湊夠了錢,啥時候領人走。」廖山河黑著臉,摸了摸後腦勺,憨憨的說,「小的原本有些積蓄的銀錢,只是,都叫十幾個陣亡袍澤的孤兒寡母,給借去了……」

李中易點了點頭,反問廖山河:「你明知道我兜里很有錢,怎么不來借呢?」

廖山河扭捏了一陣,小聲說:「小的原本就打算找您借的,這不是一直不好意思張嘴嘛……」

李中易凝視一想,覺得其中有些不對勁,只是一時間,沒辦法想清楚罷了。

真到了要花錢的時候,又是事關表妹和外甥的大事,以廖山河的厚臉皮,不可能不敢來找李中易借錢。

「要多少錢?」李中易手上的大事成堆,他又不是判案的法官,也就懶得細問其中的蹊蹺之處。

老話說的好,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另外,廖山河沒有仗勢欺人,硬搶回他的表妹,李中易十分滿意。

畢竟,廖山河的那位表妹,屬於自願賣身,並非是所謂干娘的強買強賣。

「兩萬貫……呃,可能很有點多……」廖山河吞吞吐吐的說了一個令人極為震驚的數目。

李中易脫口而出,怒道:「什么?這么多?那個老貨,她……她怎么不去搶錢庄吶?」

「爺,您就借給小人吧,一時還不清,慢慢的還……」廖山河死皮賴臉的纏上了李中易。

李中易想了想,點點頭說:「你先等著,我去拿庄票。」廖山河連連點頭,又是捶胸,又是拱手,整得手忙腳亂。

庄票,其實是李中易以軍隊為後盾,以糧食產量為基礎,讓李家錢庄行的一種紙幣。其最小的面額為一貫,最大的面額上不封頂,等同於轉帳支票。

凡是李家軍牢牢控制的地盤,商戶們都必須接受面額或大或小的庄票,膽敢不接者,至少十倍以上的罰款。

這年月,可不是通貨嚴重膨脹的後世。登州內的米價,由於李中易壟斷了高麗米的來源,不過三十文錢每升。那么,每月一貫錢,可以買3oo多升米。

這年月,由於草民們的油水嚴重不足,一個成年的壯勞力,每天大約需要六升米,女子減半,幼童再減半。

3oo升米,這在小城市里,足夠一家四口人兩至三個月的口糧,還有富余的。

兩萬貫錢,在李中易看來,至少等價於後世的一千萬軟妹幣的購買力,的確是筆巨款。

實際上,這也是李中易的軍法森嚴,讓廖山河沒膽子縱兵去搶人。

在同時代的軍制之中,廖山河的近衛軍都指揮使之職,其實就相當於各個藩鎮軍閥的衙內都指揮使,屬於親兵中的親兵,心腹中的心腹,也是精銳中的精銳。

每支軍隊,都有各自的特色,並且深深的打上了建軍者的烙印。

李中易畢竟是現代人的靈魂,在他的眼里,軍隊是當其沖的暴力機構,也是一柄雙刃劍。

兵者,凶器也,稍微有點閃失,就會反噬其主。

在和平時期,李中易對軍隊的調動情況,一直高度關注,並有嚴格的調動程序。

李中易在軍法條例的開篇,就格外強調: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未奉上命,擅長調動軍隊者,無論職務有多高,資歷有多深,軍功有多大,一律格殺勿論!

李家軍中,副隊正以上的各級軍官們,都是從講武堂中學成畢業的。學習深造的結果是,沒人不知道李中易定下的鐵律,而且,至今無人敢於冒犯天條,觸及高壓線。

廖山河拿著庄票,高高興興的走了,李中易卻喚來同知軍法司事的李延清,吩咐說:「你去查一查,登州城內的悅香樓,和廖山河究竟有什么樣的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