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蒼從渾渾噩噩中醒來,入眼的情景讓他陌生。
這里,並不是他熟悉的寢宮。
而坐在龍床旁的人,也令他意外。
「是你?」他一出聲,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厲害。而且,渾身無力,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
燭火的光,籠罩在慕輕歌身上,將她精致的輪廓襯托得更深。
她嘴角噙著意味不明的微笑,慵懶的道:「恭喜陛下醒了。」
「你怎么會在這?朕……朕怎么了?朕在哪?」秦蒼費力的說出這句話後,又急喘了幾聲。
他對自己的如此的虛弱,十分不滿。
慕輕歌笑容更甚。
她特意向秦瑾昊要了點私人時間,就是想問秦蒼幾個問題。
所以,她對秦蒼的疑惑,簡單解釋:「嗯,簡單來說就是陛下突然重病昏迷,皇後和太子想借機要了你的命,全得睿王帶領我們闖宮,殺了皇後與太子,救了陛下。」她是不會說,毒是她下的,也是她解的。
「什么!」秦蒼雙眸募地睜大:「朕病了?皇後和太子要謀反?你們殺了他們?」秦蒼只覺得自己不過是昏睡了一覺,怎么醒來之後,一切都變了?
可是,慕輕歌卻沒有心情繼續等秦蒼接受這個事實了。她身體前傾,盯著秦蒼那張枯瘦的臉,問:「陛下,我有幾個問題,不知你是否能替我解惑。」
秦蒼從震驚中回神,雖然虛弱卻不減凌厲的雙眼看向她。
無視他的凌厲,如今的秦蒼在慕輕歌眼中,不過是一頭沒有爪牙的老虎。她問:「我的祖母與叔叔之死,是否與你有關?我父親又為何會死在一群山匪手中,連屍骨都找不到?還有,我母親去尋父親,卻至今未歸,生死不明,你又可知道為何?」
這三個問題,一直都是慕家的心結。
那個答案,他們似乎都能猜到,卻不願去相信。
此刻,慕輕歌只想證實一切,是否都如他們所想。
「朕,憑什么回答你。」秦蒼眸色凌厲的掃了她一眼。
慕輕歌嘴角笑容一斂,突然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道:「如果你還想秦國存在的話,最好就是回答我的問題。」
秦蒼眸中一縮:「你威脅朕?慕雄可知你這樣做?」
「我能出現在你這里,你就應該明白我的話並非妄語。陛下,我耐心有限。」慕輕歌眸色冷漠。
秦蒼眼中出現掙扎。
他此刻的無力,讓他知道,慕輕歌若是想要殺他,輕而易舉。
如果回答幾個問題,就能抱住性命,等他恢復之後,再滅了慕家也不遲!
思索一番後,秦蒼終於妥協:「好。既然你想知道,朕就回答你。你祖母與叔叔,還有父親之死,的確與朕有關。但是,你母親的事,卻與朕並無半點關系。」
無關嗎?
慕輕歌心中有些失望。
似乎,她那個母親出現得神秘,離開得也十分神秘。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慕輕歌轉身准備離開。
「等等。」秦蒼突然出聲叫住她。
慕輕歌腳下一停,就聽到身後秦蒼的話傳來:「你不恨朕,不想殺了朕為你祖母父親和叔叔報仇?」
慕輕歌沒有回眸,只是嘴角揚起一抹諷刺的冷笑,答道:「不必了。」會有人替我出手的。
斂下眼底的殺意,慕輕歌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宮殿。
她的離去,讓秦蒼心中一松。
突然,又有人走了進來,他側頭一看,便看到了秦瑾昊的高大身影。
「昊兒,你來得正好。」見到喜愛的兒子出現,秦蒼心中終於有些喜悅。他根本不會去在意自己的另一個兒子死在了眼前之人手中。
「父皇。」秦瑾昊走向前,扶住了秦蒼強撐起來的身體。
將他靠在自己身上,秦瑾昊道:「父皇,兒臣來晚了。讓您受了罪。不過,兒臣已經為您報了仇。」
「好好好!殺得好!那個孽子居然想要害朕!還有那個毒婦,都不是什么好東西!朕要下旨,滅了他們韓家全族,還有所有有關韓氏的人,一個都逃不掉!」秦蒼聲音狠戾的道。
「是。」秦瑾昊低眉垂眼的附和。
秦蒼借著秦瑾昊的力,勉強坐直身子,對秦瑾昊道:「那孽子一死,這太子之位就是你的了。待朕百年之後,會把這大好江山交到你手中。」
可是,他說完這句話後,卻久久不見秦瑾昊回應。
他不解的看向他,問:「昊兒,你怎么了?」
秦瑾昊緩緩抬頭,雙眸中冷酷無情的看向自己父親:「父皇,太久了,兒臣沒那個耐心。不如,你現在就成全了兒臣可好?」
「你說什么!」秦蒼雙眸倏地一縮,枯瘦的臉上出現震驚。
突然,他感到胸口一痛。
低頭一看,一把匕首直直的插入了他的心窩,而匕首的另一端正握在秦瑾昊的手中。
「你……」秦蒼難以置信的看向秦瑾昊,仿佛在不斷的問『為什么』。
殿外,慕輕歌站在台階上,望著冷月與初陽交匯的一線,心中十分平靜。秦蒼殺害慕家之人時,可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死在自己最喜愛的兒子手上?
慕家的仇,她報了!
而秦國欠慕家的債,卻還沒有還完。
韓後,太子,秦皇,一個個都已經解決,接下來就應該是……
慕輕歌眸光一冷,轉身敲響了宮殿之門。
……
很快,殿門被打開。
秦瑾昊緊抿著唇走了出來,表情中看不出絲毫異樣。
就連慕輕歌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心理素質,居然能夠在親手弒父後,還能如此平靜。
「走吧。」秦瑾昊對慕輕歌道。
後者輕點頜首,與他一起離開。
他們還要去御書房,去尋找能夠掌管國家的玉璽。只有這樣,他才能毫無後顧之憂的登上大位。
姜貴妃已經返回了鳳儀宮,准備等著自己榮升太後的那一刻。在她離開的時候,慕輕歌派了一組龍牙衛暗中跟著。
秦皇宮中,經過血的洗禮,整個深宮都帶著血腥的氣味。
看不見宮女內侍,只有一隊隊帶刀的侍衛,在不斷的搜尋著……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秦瑾昊此刻很享受這句話,他如同君王般帶著慕輕歌大搖大擺的走進了御書房,看著那個高高在上的位子,心中的激動不言而喻。
為了這一天,他等待得太久了!
此刻,那個位子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讓他覺得猶如在夢中一般。
慕輕歌站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清眸里不經意的閃過一絲流光。「睿王,還是抓緊時間找玉璽要緊。」
「對!找玉璽!」秦瑾昊如大夢初醒般,開始四處在御書房中翻找起來。
玉璽是國之重器,平日里都是秦皇親自放好。
但,也出不了御書房這個地方。
沒過一會,秦瑾昊就從一個暗格中找出一個盒子,玉璽正安然的躺在里面。
「哈哈哈哈……,找到了!從今之後,本王……不,朕就是秦國的皇帝!誰敢不服?」秦瑾昊雙手捧住玉璽,眼神中流露出癲狂。
慕輕歌站在原地,欣賞著他痴迷的表情。心中腹誹:開心嗎?再開心一些,你越高興,才會跌得越痛。
秦瑾昊捧著玉璽,屏住呼吸,一步一步走到御書房中那個象征著至尊皇權的位子,緩緩坐下。
當他坐下之後,頓時覺得自己的腰桿都挺直了幾分,整個天下都在他腳下臣服。
這種感覺,令他迷戀,令他痴迷,可以讓他用一切去交換!
「慕卿,那些亂臣賊子的叛軍如今如何?」秦瑾昊突然看向慕輕歌問道。
還未登基,居然已經把自己當成皇帝了。慕輕歌心中冷笑,卻恭敬回答:「睿王殿下放心,我爺爺親自去處理,絕不會有任何意外。」
「慕卿該改口了。」秦瑾昊皺眉,對慕輕歌的稱呼有些不滿。之後又道:「放心,這次慕家是朕的大功臣,等一切平息之後,朕絕不會虧待了慕家。慕卿想要什么,倒是可以提前於朕說。」
聽到這句話,慕輕歌唇角一勾,緩緩抬眸,看向秦瑾昊道:「我想要……你的命。」
「你說什么!」秦瑾昊雙眸一縮,雙眼戒備的盯著慕輕歌。
他緊張的樣子,落在慕輕歌眼底,她卻絲毫不在乎的道:「當初,我會到落日荒原,是你暗中指使何成這樣做的吧?」
秦瑾昊雙眉緊皺,眼中泛著冷意的盯著慕輕歌,沉默一會才道:「那件事是何成自己所為,與朕無關。慕卿若是因為這件事生氣……何家已滅,朕可以用別的補償你。」
慕輕歌卻輕輕搖頭,玩味的笑道:「睿王,既然敢做了,為何不敢承認?不僅是落日荒原那一次。之後,我回裔城的路上,那些殺手其中也有你的人吧。不僅有你,還有皇上,皇後,太子……甚至太後的人。你們,似乎都很想讓我死。」她看過來,清眸中泛著冷意。波光瀲灧之中,含著無盡的凌厲。
秦瑾昊沉默以對。
慕輕歌繼續道:「如今,那些想要我死的人,除了你和太後,都死了。想必在知道你們一個個都死了之後,太後她老人家也活不了多久,青燈古佛應該是她最後的歸宿。」
「你敢殺朕?!慕輕歌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難道,你忘了這是什么地方?這里四周都是朕的人。只要朕高呼一聲,便會有無數人進來取你性命。」秦瑾昊威脅道。
「還真是天真啊!」慕輕歌嗤笑。她看向秦瑾昊,戲謔的道:「不如,睿王殿下放聲高喊一句,看看是否有人會沖進來?」
「你!來人!來人啊!」秦瑾昊高喊了一聲。
御書房的門頓時被人推開,可是進來的卻是一身戎裝的慕連蓉。
她冷漠的看著秦瑾昊,直徑走到了慕輕歌身邊,對她道:「輕歌,外面都清理干凈了。」
「慕連蓉!你怎么會出現在這?」秦瑾昊震驚的道。她的那句話,已經讓他之前的鎮定開始崩潰,眼神里多了一絲慌亂。
慕輕歌嘴角輕揚,幽幽的道:「韓後太子欲謀害皇上,睿王覺察帶兵入宮救駕。混戰之中,韓後與前太子被亂刀砍死。睿王殿下在成功救下奄奄一息的皇上後,卻為了帝位,狠心弒父。而慕家救駕來遲,在與睿王兵馬周旋之中,斬下睿王首級,告慰先皇……睿王,你覺得這個說辭怎么樣?」
秦瑾昊在慕輕歌的話中,覺得全身寒意襲來,那些他想好了對付群臣和百姓的說辭,如今被她拿來一加工,竟然變成了對付他的。
「不!你不能這樣做!若是我死了,你慕家就是亂臣賊子,就是陰謀逆反!」秦瑾昊慌亂的道。
慕輕歌卻笑得越發開心:「你錯了。套用一個人的話,這個無情無義的位子我慕家不稀罕。」
「你!」秦瑾昊臉色驟變。原本冷峻的五官布滿陰雲,猙獰得好似厲鬼一般。
「先皇不止剩你一個兒子。你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東西,我慕家卻可以隨便拿來,送給想送的人。」就是這么任性,你奈我何?
慕輕歌的話,幾乎將秦瑾昊氣得吐血。
「為什么?為什么?」秦瑾昊咬著牙問。
慕輕歌不是答應與他合作,不是站在他這一邊的么?為什么會突然反水?
「為什么?」慕輕歌低聲呢喃。抬起如冰雪般的清眸,不帶一絲感情的看著他道:「我慕家一門忠烈,從未有半點不臣之心,卻屢屢被你皇室陷害,猜忌。我也想問為什么?既然這個你死我活的局面改不了,那我慕家又何必再畏畏縮縮,委曲求全?皇室欠我慕家的,你欠我的,今日該還清了!」
落日荒原的事,慕輕歌已不再需要秦瑾昊的答案。
單憑他對慕家的陰險心思,就足夠他今日死在這里。何況,落日荒原的事,除了他之外,幕後黑手還會有誰?
何成、何家么?給他們一百個膽子,若無人撐腰,他們也不敢如此挑釁慕家!
「慕輕歌你該死!當日在落日荒原你就該死!都是何成那個沒用的東西,一點小事都辦不好,臨死還想反咬朕一口!而你,不過是運氣好了點。你等著,好運終有用盡的一日,你的下場也好不到哪去!」秦瑾昊瘋狂的道。
「閉嘴!」慕連蓉抬手一甩,一道青芒從她手中飛出,狠狠的扇在他的臉頰上,打得他口吐血牙。
青境!慕連蓉居然進入了青境!
還有一個看不透實力的慕輕歌,而他只有一人。
秦瑾昊恨自己輕易的相信了慕輕歌,居然獨身與她來此。他卻沒想到,即便帶上再多的人,也是無用的。
慕輕歌抬起手,在她雙指尖中夾著一顆丹葯。「殺你,太浪費力氣。就用它來送你一程吧。」
「這是什么?」秦瑾昊捂嘴向後退去,眼中滿是戒備和緊張。
慕輕歌勾唇,笑得邪魅:「一件有趣的小玩意罷了。」
一道暗光從她手中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進入了秦瑾昊的口中。丹葯入口即化,讓秦瑾昊連吐的機會都沒有。
「啊——!」渾身突來的劇痛,如萬蟻噬身,經脈寸斷之感,讓秦瑾昊忍不住發出哀嚎。他雙手狠狠的朝自己皮膚上抓去,似乎想要將皮膚里的螞蟻都抓出來。
不一會,他那張曾經迷惑了慕輕歌前身的俊臉就變得血肉模糊,渾身上下再無一塊好肉。
慕連蓉看得心肝直顫,慕輕歌卻一臉平靜的轉身走出御書房。
掙扎中,秦瑾昊不甘心的看向桌上的傳國玉璽,身體上的折磨,比不過他美夢落空的刺激。明明,已經只差一步,明明已經唾手可得。而他卻在此刻被踢落雲端。
「慕輕歌,你好狠啊!」秦瑾昊口中爆發出已經凄慘狠戾的話。
御書房外,慕家軍正在沖洗台階上的血跡。初陽已經冉冉升起,驅散了黑夜。慕輕歌深深吸了口氣,對跟出來的慕連蓉道:「姑姑,等他斷氣後,便砍下頭顱。我去見賢王。」
慕連蓉點了點頭,目送慕輕歌離開。
……
挽瑕殿,這里的寧靜,成為了皇宮中唯一的凈土。
慕輕歌來到這里的時候,殿中沒有任何人。只有那頎長而單薄的鵝黃色身影,佇立在殿門前,迎著風,看著橙色的日出。
金光灑在琉璃瓦上,泛著熠熠光輝,卻也驅散不了他身上的孤寂沉默。直到橘色的光將他籠罩其中,才讓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多了一絲暖意。
美人如畫,慕輕歌從來不否認秦瑾辰的俊美。
可是,卻不太喜歡他身上沉寂的氣息。
她走過去,身上的甲胄聲發出輕微的動靜,驚動了站在殿外台階上的秦瑾辰。
他緩緩回眸,平靜無波的眼神落在慕輕歌身上,看不出喜怒。
「雲妃娘娘如何?」慕輕歌走到台階上,與他並肩而立。
提到這個占據生命重量的人,秦瑾辰的眸色終於有一絲波動。他緩緩垂眸,睫毛擋住了慕輕歌探究的視線:「母妃傷心過度,失去憐憐的事,她一時難以接受。不過,我還在,我會陪在她身邊。」
慕輕歌看了他一眼,轉眸看向朝陽:「你這個人很奇怪,明明是一副遺世獨立的樣子,心中卻偏偏充滿了羈絆。既然放不下,又何必弄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秦瑾辰嘴角輕輕彎了彎:「習慣了。」
習慣?簡單的三個字,卻讓慕輕歌想到了很多。
或許,是秦瑾辰的身世與童年給他帶來的。或許,她該慶幸,秦瑾辰沒有因此變成一個陰狠無情的性子,讓她今日的敵人又多一個。
「秦瑾昊死了,傳國玉璽就放在御書房中。」慕輕歌道。
秦瑾辰也無半分激動,而是道:「我說過,我不會去接手那個位子。」
「隨你。反正那是你們秦家的江山。」慕輕歌無所謂的道。她看向秦瑾辰,認真的道:「不過,我只信你。」
話中含義就是……皇位誰坐都行。但,她只信他。如果他管不好接手的人,再讓慕家陷入危機,昨夜的事,同樣能再次出現。
聽出這一層意思,秦瑾辰苦笑:「你這是在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