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不死不休般的生死絕殺，卻在瞬間變得一片死寂。

像是當頭倒下一盆冰水，群妖面色隱隱蒼白，有無止盡的寒意，大恐怖，從內心深處浮現出來，他們呆滯一息，然後整齊劃一，瞬間往後暴退。

原本因為群妖堵塞而顯得有些擁堵的地方一下變得開闊。

速度太快，牽扯出的勁風像是狂風一樣呼嘯。

而就算是讓開這么一大片距離，他們仍舊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瘋狂跳動，那種徹底違背常理的震撼幾乎要讓他們頭皮發麻，心里像是有雷霆在震顫轟鳴，讓他們大腦一片空白。

她，她剛剛說什么？

師父？

他們都知道自己今日來的目的，知道對方是修為一萬三千年道行，行將兵解的強者，而剛剛那有萬年道行的女子卻喚那新出現的道人師父，加上那一座存在了萬年之久的雕像，群妖都覺心中一突，不可遏制地想到了那個念頭。

那被混元劍斬斷龍角的蒼龍重新化作了人形，雙目血紅，心中憤恨欲狂，卻不敢上前，他的龍角尖銳無比，比得上天底下一等一的兵刃，剛剛卻被輕易斬斷。

那大氅漢子卻認出了那把劍上的痕跡至少是萬年歲月，更是頭皮發麻。

幾名半步妖仙境界的高手對視，不敢上前，也不敢妄自離去，擔心才一轉身，就是一道劍氣掃來，只得呆在原地，彼此之間，暗自傳音。

「該怎么做？真是那雲英仙子的師父？修為至少一萬三千年？」

「不，不應當……從未聽說過人族中有這樣恐怖的存在。」

「那要怎么辦？齊上嗎？」

「不……那雲英仙子現在還有一戰之力。」

「先不要輕舉妄動，看事情發展如何，若是最糟糕，服軟收手亦無不可，總算是沒有造成太糟糕的情況，應當還有還轉之機。」

幾尊妖王都暗自定下了心念，未曾立刻出手。

委實是那一句師父將他們嚇得不起。

大部分跟腳不凡的存在都知道，妙法谷的雲英祖師，是師承一位人族的道人，人族壽數不長，即便是仙人，也不過活上個三五千年，現在若真有一位一萬三千年以上道行的人族仙人出來……

這件事情，只是想想就要讓他們頭皮發麻。

萬青等妙法谷的弟子也都抬眸，怔怔看著帶著斗笠斗篷，身穿藍白道袍的道人，失神，一時有如在夢中之感。

趙離漠然掃過群妖，轉身看到了現在的雲英，雖然說和剛剛那樣蒼老的模樣已經不一樣，但是趙離卻一下就認出了她，現在的雲英，更接近於他記憶中的模樣。

他沉默了下，伸出手，撬動了死亡的權柄，輕輕撫在雲英的肩膀。

趙離神色微怔，動容，嘴唇動了動，沉默下去。

「真的是你啊，師父……」

「我終於還是等到了。」

雲英的身軀邊緣已經開始溢散出了雲霞一樣柔和的光芒，像是滴落在水中的墨，在溢散，形成仿佛霧氣樣的狀態，她伸出手，手掌頓了頓，手指下意識蜷縮，還是抓住了道人的袖口，笑起來，嗓音低柔，道：

「師父……」

她本來就大限將至，卻又苦苦支撐了三千余年，最後在兵解的時候，更是和對手力戰，早已經是油盡燈枯之局，除非真的竊取了那位存在的權柄，否則根本無能為力。

趙離沉默了會兒，仍舊不知自己該如何應對這樣的情況，道：

「為什么要將蠱與我。」

「你若留下……」

至少不會被這些宵小欺辱。

雲英閉著眼睛，道：

「我已經要大限將至了啊，師父你很需要這些吧。」

「我已經一萬三千多歲了。」

她原本是靠著一腔戰意，以此來暫且維持住身形和魂魄，延遲歸墟。

此刻見到了趙離，心安之下，那最後一口氣便仿佛潰散了，仿佛就此要回到天地之間，趙離感覺到，雲英身上被拖延，被積蓄了三千余年的死氣一下濃烈起來，如同泄洪的潮水，要讓她的魂魄潰散，歸墟天地。

這算是一種交易般的回饋。

既然抵抗了生死規則，當生死再度出現的時候，自然會越發迅猛浩大啊，在人間多逗留了這么久，那么下場自然也應當沉重。

一飲一啄，皆為定數。

伴隨著她的意識逐漸散開，魂魄都溢散，白色空間當中，一絲絲的微光在那畫卷上浮現出來，於是，在那仿佛天地最澄澈的歸墟金光當中，一幅幅的畫面，那是萬年之後，到死都記得清楚的畫面，浮現在了趙離的周圍。

趙離安靜看著一幅幅的畫面，看著這些記憶。

是雲英……

年少的時候，四處游玩。

就要被狼吞下的時候，心中滿是恐懼，一道劍氣掃過。

她抬起頭，看到藍白色的道袍，那個時候，她覺得天下怎么會有這樣強大的人？心里面啊，又是害怕，又是向往的，連自己都說不清楚了，也說不出來話，只是微微顫抖。

然後那人給她吃了丹葯，身上的傷口就不痛了。

他帶著她去了一個有些荒涼的地方，然後變化出了一座院落。

在那里，第一次被人傳授功法，被教導著學習了文字和法術。

第一次掌握到劍術。

住在了安全的屋子里，不用擔心會被妖怪暗算。

學著做飯，斟茶，灑掃院落。

然後師父離開了，他留下了院子，留下了劍，留下了功法和丹葯，留下了這些往日都沒有過的東西，但是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那個小小的院落，竟然會大的讓她感覺到空曠。

沒關系，師父會回來的。

她這樣給自己打氣。

在這里等著，一年，兩年，百年，千年……

少女長大了，她眉目長開，也收了弟子，可是她還是在等著，等啊等，師父喜歡吃梅花糕，便種下梅花，師父或許會懷念那個一起修心過的院落，所以她一直住在那里，親自灑掃修繕。

少女被人打傷了，藏在院落里療傷。

少女修為突破，笑著和那梅花樹說，看啊看啊，我也變強了。

弟子們都說師父很奇怪，在等永遠不會回來的人，她笑著解釋，會回來的，一千年，兩千年，九千年，到了第一萬年，她的大限要到了，那個時候她卻很開心，搜集了梅花和露水，在最後一天的時候，做了梅花糕，因為梅花糕涼了便不好吃了，在院子里等著，那是他們曾經相遇的那一日。

當日下了很大的雨，少女便在那里等了整夜。

沒有人來。

沒有關系，或許是師父遇到些事情，不過是一年而已。

她微笑著，這樣對自己說，黑發都被打濕。

時間一年一年過去。

少女心里的期待越來越弱小，最後她在大雪當中淚流滿面，仰著看天空，心中終於知道，『師父』不會回來了，當年把自己救回來的人，把自己扔掉了，她心里還有疑惑在，卻永遠得不到回答。

哭過之後，仍舊還是習慣性地等著。

若是師父遲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