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里的意思,就是你不用回去了,在監牢里過一輩子吧。」
蘇大為的語氣平淡,但卻令對方受到極大的刺激。
他仿佛受到侮辱一般,大聲吼叫:「你們是什么人?有何權力抓我?我是徐清望,我是西市有名的牙醫,我認識許多貴人,許多人都受過我的恩惠,你憑什么?」
「就憑『聖人』二字,夠嗎?」
蘇大為目光平靜,他的靈魂,仿佛江底的磐石。
波濤不驚。
聖人,是對天可汗和大唐皇帝陛下的另一種尊稱。
徐清望身體一個顫抖,盯著蘇大為,嘴唇顫抖了一下。
從他的眼里,蘇大為讀到了一種恐懼。
他的聲音保持著平靜,甚至有一種屬於貴族的慢條斯理:「你可以不信我,但你應該知道,沒有人可以在長安隨意擄一個人,除了聖人允許。
我是什么衙門,你不必知道,過了今天,你可能也沒有以後了。
你說與不說,與這件案子,關系並不太大。
我完全可以通過你背後人的反應,推斷出他們的身份。」
蘇大為身體略微前段,用一種冷靜到近乎冷血,異常強勢的聲音道:「在大唐,沒人可以與陛下為敵。」
「我……我願說。」
徐清望身體哆嗦著:「請……請饒我一命。」
……
黑色的靴子在地上慢慢走著。
小心的避開地上的碎片。
窗口半開,有陽光透進來,將地面照得一片斑駁。
地上散落的事物十分凌亂。
有各種出診的工具,還有散亂的醫書和卷宗。
一些破碎的瓷器。
最後,靴子的主人蹲下來。
他伸出精致的手,小心的撥開地上的碎片和紙張,拾起一枚象牙發簪。
「出事了。」
「照計劃行事吧。」
……
王家。
蘇大為帶著高大虎從都察寺出來時,心情頗有些復雜。
刺殺自己的案子,居然牽到王家。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緣份?
王家,太原王。
也是王皇後的那個王家。
當年「廢王立武」,王皇後及蕭淑妃,先廢後殺。
連累她們身後的家族也受到重挫。
武媚娘,正是踩著這些家族的屍體,登上六宮之主的後位。
王家固然在此事中,受到極大的挫折。
朝廷中樞重臣,幾乎一掃而光。
但這並不意味著,王家便在朝堂絕跡了。
這是不可能的事。
太原王,祁縣王氏,可追溯至東漢司徒王允。
東晉末年,王慧龍入仕北魏。
魏孝文帝分定姓族,太原王被確立為四姓之一。
到了大唐,太原王仍為天下最顯赫的七姓十家之一。
就算連遭李治與武媚娘的打壓,也只是從中樞權力上驅逐了。
在中下層甚至基層,還是有大量的王氏殘余。
比如蘇大為在初回長安時,在城外遇見的那位諫議大夫王茂叔。
當時只道是平常。
現在回想起來,城外遇王氏,城內遇刺。
這兩者,莫非有某種聯系?
蘇大為會如此想,皆因為之前審訊的徐清望,招出他背後的金主,乃是王氏。
蕭清望遠本只是一個鄉間無名的游醫,但是有一手祖傳治牙的本事。
後來偶然治好了某位王氏家族子弟的牙疾。
從此便平步青雲,得王家一擲千金,令他在長安西市盤下鋪子,給人醫牙賺錢。
這種生意獨一份,自然日進斗金。
王家在背後占著干股,也是賺得盆滿缽滿。
當日送那逃奴到鋪子里看醫的,正是王家人。
雖然事情有些奇怪,但蕭清望卻不敢多問。
「王家人……假如幕後之手,真是王家人,太原王家,他們為何要派死士刺我?有仇嗎?」
蘇大為騎馬行在朱雀大道上,准備去那牙醫的鋪子實地看一下。
路上,他的腦子里反復盤旋著王家之事。
要說有仇,似乎也是有。
畢竟,自己是武後的人。
而武後,可是害得王皇後被廢的「罪魁禍首」。
自己做為武媚娘手里,為數不多,甚至可能獨一份,在軍中有影響力的青年將領,在可見的未來,必然會為武後,提供助力。
以王家與武後的仇,對付自己,似乎合情合理。
然而思路到這里,又有一個繞不過去的問題。
那便是,王家若真有心如此,為何不派一個更靠譜的人來?
至少也得是武道高手甚至是異人吧?
怎么也得做個陷阱,設計一個必殺之局吧?
就讓一個逃奴做死士,結果連自己的衣角都沒沾到。
這究竟是刺殺,還是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