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勣拈須笑道:「但是今天你這是給老夫唱哪出戲呢?」
「英國公,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陛下令我監督李義府的案子,你不來見老夫也就算了,居然私自去審問,完全不合規矩,事後也沒有知會老夫,還有人說你曾與李義府密語。
你這是想做什么?是嫌頸上頭顱太累,想給它換個地方嗎?」
「英國公說笑了,袁守誠說我命硬著呢。」
蘇大為反正臉皮練出來了,當著老狐狸夾槍帶棒的話,他依舊談笑自若,臉皮堪比城牆。
李勣養氣功夫不錯,這種情況,依舊沒翻臉。
他指了指馬車外:「秘閣,你又偷著去審郭行真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真相。」
「世上的事,有真相嗎?只有對錯。」
「不,國公,我覺得至少在這件事上,也談不上對錯,只有立場。」
蘇大為凝視著英國公李勣眯起的雙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利益,都在為自己謀利。」
「只要站在陛下一邊,你便永遠不會輸。」
李勣語重心長,意有所指的道:「老夫一直很看好你,千萬不要做一些,自做聰明之事,這些年,老夫見過太多驚才絕艷之輩,因為驕橫身負,以致事敗,中途隕落。」
「謝英國公指點。」
蘇大為向李勣抱拳道:「若沒有別的事,我先去忙了。」
「去吧。」
李勣撫須微微頷首,面上沒什么表情。
蘇大為再次行禮,推開車門離開。
走下馬車的一刻,兩人心中如冰火兩重天。
於蘇大為而言,他清楚李勣希望自己做像他那樣的人。
明咎保身,擅觀形勢。
但蘇大為無法按李勣所想的去生存。
李勣從頭到尾,沒有多問一句。
從蘇大為的態度,已經有答案了。
不是一路人。
蘇大為不會是他想的那樣。
所以,蘇大為為何要單獨審李義府,要去找郭行真。
這一切答案是什么,已經不重要了。
到了李勣這個年紀,他見過太多的浮沉煙雨。
很多事,不必多問,難得糊塗。
都爛在心里。
只是,自此一別,雙方都知道,彼此心中那種隱隱的同盟關系,已然破裂。
再也無法像在遼東半島時一樣親密。
李勣歷經宦海,見過太多角色。
他原本很看好蘇大為。
可一但蘇大為偏離了軌道,他也馬上調整策略,絕不拖泥帶水。
他一生奉行的處世哲學,只有一句話——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只要會站隊,就永遠不會掉隊。
至於那些掉隊的人,只有離他們遠一點,才不會被拖累。
車輪轆轆轉動。
黑色的馬車駛出小巷,轉彎後消失不見。
好像他從來不曾來過一樣。
蘇大為遠遠看了一眼,在心中嘆了口氣。
有些事,就是這么無奈。
不論如何,他會按自己心中的想法前行。
不會因任何人的意志而改變。
再次檢查附近,確定沒有任何危險後,蘇大為從另一頭快步走出小巷。
外面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的人潮訴說著大唐的繁華。
陽光很暖。
遠處傳來駝鈴之聲。
有從西域來的商隊,牽著搖晃著駝峰的駱駝,從開遠門緩緩走進長安。
各種異域風情的胡姬,還有昆侖奴,混雜在商隊里。
隱隱有胡語傳來。
帶著異樣鏘鏗的節奏。
蘇大為看了一眼,認准自己要去的方向,快步走開。
身後,卻突兀的傳來一個激動的聲音:「阿彌兄弟!」
蘇大為腳步一頓,轉頭後望,看到一個熟悉的人。
「思莫爾!」
大唐麟德元年五月。
從波斯經由河西走廊,歷時八個月,胡商思莫爾終於領著他的商隊,回到了大唐長安。
居德坊,位於金光門側。
早在隋文帝修建大興城之初,居德坊就成為胡商首選之地。
歷經貞觀之治,居德坊的胡人也發生了巨大變化。
特別是伴隨著西市興起,崇化、懷遠兩個里坊因為靠近西市,所以就成了胡人得首選。許多見不得光的商品抵達長安後,無法立刻販賣。
它們大都要經過崇化、懷遠兩坊,才能夠順利進入西市,堂而皇之成為貨品。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居德坊的格調自然提高很多。
此時居德坊內一間酒鋪,蘇大為與久別的思莫爾,相對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