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隴右老兵(1 / 2)

大唐不良人 庚新 3114 字 2021-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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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遠門前早已排了長長的隊伍,胡商們等著查驗通關文牒和貨物。

厚重的城門邊,站著身披甲衣的城門衛卒,其中還有幾位西市署的署吏們一手持薄,一手持筆,站在兩側,面無表情的做著勘驗。

「你,從哪里來?」

前方一名老吏為一隊胡商做了登記,向後方的貨車一指:「車上裝的什么貨,有多少?」

一名穿著翻領青色短袍的胡商小跑著走上去,拍了拍一旁昂頭咀嚼的商隊駱駝,沖老吏笑眯眯的道:「我們從康國來,這車上,運的乃是波斯產的羊毛氈毯、各色皮貨,還有一些鯨油,共七車。」

「去,驗驗。」

老吏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一邊做著登記,一邊頭也不抬的道。

在他身邊的幾名署吏上去,數了數車,然後抽查了一下貨品。

「看過了,五車鯨油,兩車毛氈並皮貨,無誤。」

老吏正要落筆簽可,突然皺了一下眉,抬頭掃過一眼面前略顯緊張的胡商,一雙渾濁的眼睛里,透著如鷹隼般審視的光芒。

「你們隨行有多少人?」

「五十六人。」

胡商陪著笑臉道。

若是尋常人,聽完也就放行了。

但是老吏做這一行已經有數十年,本能的感覺一絲不對。

這么多人手,就七車貨?攤去來回萬里的成本,這還怎么賺錢?

鯨魚油前些年行情倒是不錯,但這幾年隨著東邊鯨油供應的打通。

來自倭國和三韓捕鯨船的鯨油,源源不斷的供給長安。

這價格早已下來了。

相比較下來,來自波斯的鯨油價高,且曠日持久,遠沒有東海來的鯨油行情好。

老吏眉頭一皺,提筆打算在過所批上一個「未」字。

意為存疑。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響起。

「老丈,行個方便。」

一只大手穩穩的抓住老吏提筆的手。

老吏抬頭看去,一眼看到一個國字臉龐的漢子,站在自己面前。

此人衣著甚是奢華,手上戴著大大的玉扳指。

頭發梳理得一絲不亂。

一雙濃眉下,雙目細長而有神。

鷹勾筆下,蓄著一口虯髯。

說話間,帶著濃濃的晉陽口音。

「王二郎。」

老吏認得此人是長安西市有名的牙行掮客,在西市一塊甚是吃得開。

西市胡商但凡走貨押運,尋庫租賃,訴訟關說,乃至買些奴仆,都是找的他。

「老丈,這幾位是我的朋友,今兒初來長安,有些不懂規矩,有什么你多擔待些,回頭我請老丈吃酒。」

說話間,手里早已不動聲色的塞給老吏一點東西。

老吏先是一怔,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再看一樣胡商的駱隊,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放行~」

話聲里,提筆在過所上畫了個圈。

蘇大為就排在這隊胡商之後。

看著胡商們吆喝著,牽著疆繩,將不斷咀嚼著草料,吐著白沫的駱駝慢吞吞的拉著前進。

心里總覺得有一絲異樣。

「阿彌,你在看什么?」

「哦,我在看那隊胡商,他們車上裝的好像是鯨油。」

「不錯,自從你弄出那個鯨油燈,現在鯨油已經是常用之物,胡商們見有利可圖,便都會夾帶一些。」

安文生接口道。

「你,你們,從哪里來?」

前方的老吏揚頭問道。

看了下馬的蘇大為和安文生一眼,感覺不像是商人,又問了一句:「不是西域來的商人?」

「我們是唐人,之前出去公務,這是憑驗。」

安文生伸手入袖,拿出公文憑驗。

但誰知那老吏只是掃了一眼便道:「辦公務的?換個門,不能從開遠門進。」

安文生聞言詫異:「這是什么話,我數月前從長安離開時,並無這條規矩。」

「這是近幾日才定的新規矩,開遠門只行胡商,其余一律人等,從別門走。」

「還有這樣的事?」

安文生眉頭一皺,欲待不信,但又不好與這城門吏去爭辯。

有道是小鬼難纏。

或許,是真有這條規矩吧。

這城門吏應當不會無緣無故亂說。

安文生回頭向蘇大為看去,心中好奇他怎么一聲不吭。

一眼之下,發現蘇大為微黑的臉龐上,一雙濃眉微微皺起,目光一直盯著方才入城的那隊胡商,似乎有些出神。

「阿彌,這里不讓通行,我們換個門入城。」

「不。」

出乎安文生的意料,蘇大為一口拒絕。

「我從小在長安長大,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規矩。」

「你這是何意?」

老吏有些不高興,向著城門內叉手道:「這可是聖人的旨意。」

蘇大為伸手拍了下有些懵逼的安文生的肩膀。

上前去,靠向老吏,伸手道:「麻煩通融一下,我這里備了些茶水請,請老丈吃茶。」

他過去就是長安縣不良人,對於西市和城門吏的一些潛規則十分熟悉。

方才那伙胡商就是這么混進去的。

誰知那老吏卻警惕的看了他一眼,退後兩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蘇大為的手一下僵在半空。

神情閃過一絲尷尬。

若是前些年在長安做不良帥時,三教九流無一不精,包括城門吏和金吾衛,上下蘇大為都混了個臉熟,都能說上話。

可今時不同往日了。

征吐蕃用去數年,這城門前的全是生面孔。

想來人都換過好幾茬。

沒有熟人,縱是想行「規矩」,人家也不敢收。

「阿彌,算了算了,我們換個門就是了。」

安文生在一旁勸道。

他是不願多事。

雖然從西面過來,從開遠門最近最方便,繞別的城門會多耗一些時間。

但是犯不著和城門吏去計較。

若是鬧開去,沒得讓別人看了笑話。

按安文生的想法,蘇大為最不計較這些,勸他一句也就是了。

豈料這一次,蘇大為卻十分執拗。

一口道:「不行,我有事,一定要從開遠門走,誰也別攔著。」

「吆喝!」

老吏瞪大渾濁的雙眼,上下打量一番蘇大為,口里諷刺道:「今日還真碰上不怕死的。」

這人似乎在哪里見過,可一時想不起來了。

不管是不是以前見過,堵在這城門前成何提統。

若是給這人進去,後面再公務從這里入,攔是不攔?

捅到上面去,自己只怕就是一個失察之罪。

蘇大為揚首看到那支胡商的駱駝快要消失在城門盡頭,不由有些著急:「老丈,我曾為長安不良帥,往日與西市官署也多有行走,還請行個方便。」

「不行。」

老吏下巴揚起,冷笑道:「不管你是哪路神仙,聖人有令,非胡商一率從別門入城,此路不通!」

「怎么了?怎么了?」

其余的城門吏、西市的署吏,以及城門前的禁衛開始圍了上來。

蘇大為他們後面的胡商也開始鼓躁起來。

「前面的能不能走?不能走就讓開,別耽誤我們入城!」

蘇大為眉頭微皺,向老吏和逼近的城門禁衛拱手道:「我是黃安縣令蘇大為,此次有要事回長安,還請各位通融。」

他本來想說自己曾為征吐蕃前總管,還有從四品的品秩。

但一來,長安勛貴滿地走,單一個從四品,這些城門吏未必就認了。

現官不如現管。

二來,他此次回長安,是奉的武後秘旨。

未得武後許可,當不能輕易透露身份。

誰知武後此次急召他回來,是否另有重任。

「黃安縣令?」

一名武候上來上下打量一番蘇大為,嗤笑道:「莫說你是黃安縣令,就算你是長安縣令又如何?說了開遠門不能進,就是不能進,辦公務的請繞行,從旁的門走。」

一旁的城門吏和禁衛們,跟著嘲笑起來。

「哪里來的渾人,好不曉事,聖人律令下來,豈容你一個小小的黃安縣令胡來。」

「你們誰知道黃安縣在哪?」

「不清楚,好像是哪里的小官……」

蘇大為還沒如何反應,一旁的安文生眼眸張開,有些不爽。

以蘇大為的身份,以他為大唐所立功勛,居然會被幾個小小的城門吏留難。

這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了。

唉,若不是武後秘旨,此時抖出身份來……

不過也未必,要真是聖人旨意,只怕再高身份也入不了開遠門。

安文生按住心頭不爽,向蘇大為扭頭道:「阿彌,要不還是算了吧?」

此時明崇儼也從後方擠了上來,小聲道:「怎么回事?」

「剛才的胡商……」

蘇大為扼腕長嘆:「算了,看不見了,估計追不上了。」

「胡商怎么了?」安文生警惕道。

「我說不上來,但就是覺得有些不對。」

「哪里不對?」

蘇大為怔了一下,吐出兩個字:「直覺。」

賊你媽。

神特么的直覺。

安文生和明崇儼幾乎同時感覺自己額頭上的青筋浮起。

好不容易才把這股情緒壓下去。

「阿彌,咱們可是有任務在身,別管你那勞什子直覺了,咱們就低調點,安安穩穩的回長安,行嗎?」

「算我們求你了。」

能讓明崇儼和安文生同時請求的人不多。

眼下也只有蘇大為這么一個。

「罷了,罷了。」

蘇大為搖頭:「我們換金光門入城吧。」

金光門就在開遠門右側百十丈,距離西市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