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佛道(1 / 2)

大唐不良人 庚新 3080 字 2021-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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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鼓樓的鼓聲隆隆敲響十二下。

東西兩市休市。

長安一百一十坊坊門關閉。

整個大唐,進入黑夜。

晉昌坊,大慈恩寺。

大雁塔上,有一僧人正雙手合什,向著皇宮方向默頌經文。

他的眉宇間,隱隱籠著一層陰霾。

臉色似悲似喜。

「悟凈師兄。」

一個聲音突然自後傳來。

悟凈回頭看向拾級而上的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一襲白衣,面如冠玉。

雙眸,如天上的明月一般,皎皎有光。

薄薄的雙唇微抿,有一種難以描摹的貴氣。

見法師向自己看來,少年雙手合什,微微頷首道:「見過師兄。」

悟凈面上閃過一抹驚訝,調整心緒道:「崇儼師弟,你來了?」

來者,赫然是明崇儼。

當年明崇儼年紀雖輕,但因為先天開靈,經人介紹,早早到玄奘法師座下聽經。

所以與法師,有著師徒名份。

玄奘座下弟子,除了行者不知所蹤,在長安的一些法師,如悟能、悟凈者,都與明崇儼師兄弟相稱。

明崇儼向悟凈看去。

悟凈,其實是一個胡僧。

比起身材胖大的悟能,瘦削如猴的行者。

悟凈是幾名弟子中,身材最高壯的。

立在那里,就如一樁鐵塔般。

他身上穿著朴素的百衲僧衣,脖頸上戴著一百零八數的朱紅色佛珠,頷下生著赤色的卷曲虯須,使他看著,不似一名僧人,更像是江湖中的豪傑,游歷長安的胡商。

若是注意悟凈的神情,才能發現,他在粗豪的外表下,有著一種悲憫之情。

月色從大雁塔外透進來,照在悟凈身上,給他身體邊緣,鍍上了一層銀光。

悟凈法師雙手合什,表情愁苦:「崇儼師弟怎么這么晚過來?」

「我來,是有一事想向師兄請教。」

明崇儼踏上石塔,在悟凈疑惑的目光下,向外看了一眼,嘆息道:「好些日子沒來了,還記得當年玄奘法師在此譯經,一切仿佛在昨日。」

悟凈沉默不語,似乎也被他的話,勾起了對玄奘的回憶。

「師兄,為什么要這么做?」

「嗯?」

悟凈神情一怔,眉頭不由皺起。

「崇儼師弟,你說什么?」

「我問大慈恩寺,為何要去趟這場渾水。」

明崇儼一步步向悟凈走來,眼神漸漸變得鋒利,如刀一般,劈向悟凈。

「佛門本是清凈地,當初玄奘法師百般推辭不受,為何現在你們要向官場靠攏,別說你不知道?悟能師兄應該參與了吧?釋門中人,為何要去沾染這些俗事?」

……

棋下到一半。

黑白二龍在中盤絞殺。

右相府前,一撥撥的人來,又一撥撥的退出。

嚴守鏡也不由心下佩服,李敬玄能為右相,果然有他過人之處。

一邊布局設計,對蘇大為百般堵殺。

一邊在這棋盤上,與自己黑白相爭,居然一直占據主動,步步為營,步步緊逼。

能同時一心兩用,這已經是極難的了。

更難的是,中間還有宮中來人,李敬玄毫無波動,起身迎了宮中太監,處理宰相的各種事務,一切如行雲流水,絲毫不亂。

分心多用,每一條線,都能處理妥帖,這絕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

難怪他能壓服閻立本,大權獨攬。

哪怕是聖人,也多要仰仗右相。

因為除了他,目前還沒有任何一人,能在聖人與門閥之間,站好這個平衡點。

身為宰相,既有自己的利益,更要擺平世家高門和聖人之間的利益。

這種峰口浪尖上的位置,並不好坐。

一個不好,輕則丟官。

重則被誅。

之前的宰相,如上官、長孫等人,下場都不好。

嚴守鏡正在心中思索。

就聽李敬玄嘆了一口氣,投子到盤中道:「這棋,就下到這里吧。」

嗯?

和局嗎?

嚴守鏡掃了一眼棋盤,卻見李敬玄隨手投的那子,正好丟在棋眼里。

一子連成大勢。

造成己方大龍被連根拔起。

啊……

嚴守鏡陰柔的臉上,雙眸緩緩睜大,一臉不可思議。

這是被李敬玄中場屠了大龍啊。

方才自己居然看漏了這一步。

他呆滯了一瞬,方才反應過來,站起身,一臉恭敬的向李敬玄叉手道:「右相高明,我不如也。」

「弈棋是小道,可惜,今天還差了點火候。」

右相說的火候,自然是指對蘇大為手下的抓捕行動。

無論是對出獄的魏破延,又或者執蘇大為令去長安獄里提人的李客。

還是其他人。

只要抓到蘇大為的人,這棋,基本就是絕殺。

但這場暗斗,終究是無功而返。

蘇大為不愧是軍旅出身。

手下那些異人身手高明。

想活捉到並不容易。

嚴守鏡遲疑了一下道:「右相,如果沒有旁的事,我先告退。」

李敬玄微微頷首,就在此時,忽見一人快步跑入堂內,向著右相單膝跪下,叉手道:「阿郎,人抓到了。」

嗯?

堂中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投過去。

抓到了?

棋局絞殺到此刻,終於要屠殺蘇大為的「勢」了嗎?

……

「阿博,你說我最大的優勢是什么?」

茶香中,蘇大為的聲音依舊是那么平靜,從容不迫。

這一點,令李博十分佩服。

他自問自己不是沒經歷過大場面的人。

無論是年輕時在西域闖盪,還是當年跟著蘇大為去巴顏喀拉山,攀上聖峰,被吐蕃兵包圍。

又或者這些年跟隨蘇大為在長安,在軍中閱歷。

哪一件都不簡單。

磨煉至此,他自覺自己的心境遠勝常人。

雖不至於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但至少也算是有靜氣,可以面如平湖。

可是涉及到蘇大為,涉及到自身的事。

特別在當下長安這種復雜的局勢下,他依舊關心則亂,有些進退失踞之感。

「阿郎你的優勢,莫非是軍中歷練,在軍中的人脈?」

李博想了想道。

以他所見,蘇大為在軍中羽翼已豐,就算是聖人和武後,都要仰仗。

再過些年,蘇大為的威名更盛。

新帝登基,將成為國之柱石。

全大唐,全天下,何人不識君?

這一切,皆因為蘇大為「有用」。

大唐的一切,是建立在軍功上的。

蘇大為有名將的實力,有赫赫軍功。

誰都要敬他三分。

這話出來,他自認為是極妥帖的了。

誰知蘇大為卻微微搖頭:「不對。」

李博眉頭微皺,一雙褐中帶灰的眸子,費解看向蘇大為。

「願聞其詳。」

「這次回長安前,我也曾想以軍功為護身符。」蘇大為概然道:「實際上,從征遼東以來,我就一直有這個念頭,只要我的功勞夠大,那么就誰也動不了我。」

「這不對嗎?」李博越發疑惑。

「對,但不全對。」

蘇大為輕輕喝口茶:「就像這次我回長安,馬上就被卷入朝廷遷都的風波中,當夜就有人沖入宮禁,犯謀逆大罪,而更可怕的是,其中許多人,與我有關。」

李博沉思片刻:「但陛下和武後並不相信,也不會以此治罪。」

蘇大為搖頭道:「有些事,事實真那么重要嗎?我看未必。」

屋內靜到極點,只有李博變得粗重的呼吸。

「設局之人,目地自然是武後,但何嘗不是聖人,現在從結果看,自然只是虛驚一場,可若真的被他們得手呢?」

蘇大為臉龐抬起,看向李博。

他的雙眼,仿佛有一種看透人心的力量。

李博先是一怔,接著大汗淋漓。

若當夜聖人真的有個三長兩短,那會如何?

大唐群龍無首。

武後不足以掌控朝局,甚至有可能被人順手一起除掉。

而那時,太子李弘按流程,將會被大臣輔佐登基。

但,李弘畢竟年幼,是否真能掌控朝廷?

朝中那么元老功臣,門閥、高門,連聖人與武後聯手彈壓尚且有些不足。

年幼的太子,又如何能穩住局面?

真到那時,一個不好,就會重現南北朝的局面。

分崩離析,或者權臣篡位,都不是不可能的。

到那時,唯一能助武後和太子穩定局面的,只有蘇大為一人。

李勣年老,半只腳踏進棺材了。

蕭嗣業因為出身江南氏族,其實不被陛下和武後深信。

而且也是黃土快埋脖子的人了。

太宗時的名將武臣,死的死,老的老,環顧長安,能鎮住局面的,可能真沒有誰比蘇大為更合適。

但,因為私闖宮禁者有蘇大為昔日麾下隴右老兵。

蘇大為難以洗涮自己的嫌疑,很可能在大亂之初,就被人彈劾治罪,甚至以罪夷九族,至不濟也是個判流放千里。

一想到這一切,李博渾身汗毛倒豎。

只覺自己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圈。

當時不覺得如何,直至此時,方才透過蘇大為的視角,看到此事的陰險與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