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合香(1 / 2)

大唐不良人 庚新 2531 字 2021-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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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白的絲帕攤開。

一雙妙手輕拈其中的香料,將其置於盆中,用玉杵將數種香料搗碎、研磨。

「這些香料有西域來的龍誕香,也有蜀中麝香,還有一些天竺香,將它們按比例制成合香,有提神醒腦,扶陽辟邪,強健精力之功。」

「縣公家什么都好,就是用的這香,實在粗糙了些,不配您的身份。」

嚴守鏡跪坐於案幾前,姿態優雅輕搗玉杵。

不知為何,李博看向他,就覺得仿佛看到傳說月中搗葯的玉兔。

嗯,這人長得比女人還女人,真像是兔子精。

嚴守境仿佛有所感覺,美眸流轉,目光掃來。

李博忙挺直胸膛,正襟危坐。

房里只有嚴守鏡、李博、安文生和蘇大為四人。

獅子蘇慶節已經走了。

李客也被人安排下去休息養傷。

這是屬於蘇府最高級別的機密談話。

看著嚴守鏡在那里不緊不慢,姿態優雅的炮制合香。

李博看看安文生,再看看氣定神閑的蘇大為,終是忍不住問道:「阿郎,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蘇大為向他微微點頭,看向嚴守鏡時,眼里充滿激賞之意,嘆了一聲:「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嚴守鏡搗香的動作微微一頓。

他放下玉杵,右手握拳,在胸口捶了三下,語音鏘鏗:「願為將軍效死!」

這是軍禮。

李博目光微微一縮。

一股涼意從背後升起。

軍中的軍禮在不同階段,有著微妙的變化。

比如在征西突厥時,當時軍中見禮以叉手禮為主,但若是麾下見到直屬上官,或者軍中主將,還有一個握拳禮。

以拳擊胸,其實是學的突厥人的習慣。

在蘇大為鎮守百濟時,麾下折沖府兵卒保留了這個習慣。

只是將原本的拳眼對著胸,改為了掌心向胸。

在蘇大為征吐蕃時,這種扣拳禮改為二下。

嚴守鏡方才的動作,透露出的信息表明,他是在蘇大為鎮守百濟,征遼東時,便追隨蘇大為。

而且是有軍職在身。

這種軍禮,已經融入他的骨血。

但是……

這怎么可能?

李博的神色有些古怪。

他可是一路追隨蘇大為的,當年蘇大為麾下有哪些人,他最清楚。

嚴守鏡這種比女子還美艷魅惑的容貌,如何能在軍中安身?

就算真的從軍,自己又怎么會忘記這張臉?

安文生狹長的雙眼微微張開,看了一眼嚴守鏡:「我若沒記錯,你是龍朔年追隨阿彌的吧。」

「是。」

嚴守鏡微微頷首:「至今已有七載,當時我的上官是趙胡兒。」

「這不可能。」

李博大吃一驚:「趙胡兒他……」

趙胡兒兩年前在蘇大為征吐蕃時,意外失手,長眠於斯。

更關鍵的是,當時趙胡兒的麾下,李博都是清清楚楚,根本沒有嚴守鏡這樣一個人。

「那是縣公鎮守百濟的時候。」

嚴守鏡目光向李博投來:「當時百濟小王復國,我隨趙胡兒以飛翼入周留城,助縣公破此城。」

「你……你是……」

一絲寒意從李博心中升起。

他指著嚴守鏡,聲音微微沙啞。

蘇大為擺擺手:「阿博無須疑慮。當年守鏡因奇襲周留城,身被火傷,傷勢頗重。那一戰後,我便命人將他送回長安休養。」

嚴守鏡感激的向蘇大為叉手道:「若無當年縣公傾力相救,就沒有今日嚴守鏡。」

「你的臉是怎么回事?」

李博心中已經有所猜測,但還是想聽到答案。

「當年我的臉被燒毀,縣公不惜重金請醫者為我調治,把我從鬼門關里拉回來,又請了長安刑名第一的桂建超幫我換皮。」

嚴守鏡淡笑自若,仿佛在述說別人的故事。

「桂建超還有如此手段!」李博一臉吃驚。

「待我醒來恢復,這張臉就成了現在這樣……」

他伸出纖瘦玉指,撫著自己的臉龐:「不瞞李郎君,自小,我雖男兒身,但心里卻一直想當女郎,如今換了張面皮,重活一世,也算是實現夙願。」

至此,李博完全明白了。

當年嚴守鏡是趙胡兒麾下,也就是蘇大為手下的都察寺暗探。

因為征周留山城,被大火燒傷。

此後蘇大為為他醫治,並按他的願望,請桂建超出手,為他換臉,再造新身份。

嚴守鏡,自然不是原來的名字。

守鏡。

乃嚴守秘密之意。

再之後,嚴守鏡便以新身份入都察寺,經過六載時光,終於做到八部主事之一。

這既是他個人能力出眾,也與蘇大為在都察寺留下的力量有關。

再加上……

「我聽說,你與右相走得頗近。」

「是。」

嚴守鏡也不遮掩,大方的承認道:「右相既遞上橄欖枝,我這小門小戶的,也不能拒絕不是,好在右相頗通風雅,倒也不算太難相處。」

他拈起玉杵,繼續研磨合香,顧盼流轉的眼眸里,隱隱透出一絲狡黠。

「右相日理萬機,我以香道合之,也算忘年之交。」

噗哧~

李博實在忍不住,也顧不上蘇大為和安文生的目光,拍著桌子大笑起來。

他也曾聽人說過,右相的那點小癖好。

嗯,日理萬姬,確實辛苦。

一念通,百念達。

李博想明白關竅,由衷佩服的向蘇大為拱手道:「阿郎神機妙算,博自愧不如。」

「閑處隨意落子,那時也想不到這么遠。」

蘇大為解釋道:「當初安排守鏡回都察寺,也是按他的意願,給他找份事做。」

他在都察寺留的暗樁,不止一人,但能做到八部主事這份高位的,只有嚴守鏡。

時也運也。

「對了,好叫縣公知道,王知煥要走了。」

蘇大為向他看了一眼,微微點頭:「我猜到了。」

「下任都察寺卿,是我。」

嚴守鏡一邊制著合香,一邊隨口道。

坐在一旁的李博聽得心中噗嗵直跳。

這……都察寺卿!

從一小小都察寺暗探,用六載時光,便爬到寺卿高位,這是多大的權勢,多大的造化。

但這嚴守鏡隨口說出,仿佛只是鄰里間隨口閑聊。

他此時才知,嚴守鏡的特異處。

面容被毀而不餒。

得到高位不膨脹。

這份寵辱不驚的心境,就絕非常人能及。

單以心性而論,遠在自己之上。

「嚴郎君若做了都察寺卿……」

李博念頭一轉,向蘇大為叉手道:「博,為阿郎賀。」

蘇大為微微一笑:「有守鏡在都察寺,情報方面今後可以無憂了。」

最妙的是,右相李敬玄,也把嚴守鏡視為自己人。

這次的局,等於是右相與蘇大為,聯手將嚴守鏡抬上寺卿的位置。

這是嚴守鏡個人的氣運。

同樣也是蘇大為的運籌帷幄。

李博此時方才想明白,蘇大為所謂奪回都察寺,並非是自己重新做寺卿。

而是由嚴守鏡代為執掌。

只怕聖人和右相都想不到,嚴守鏡會是蘇大為的人。

這一切說來簡單,但每一步,都極不容易。

最難的是當初如何洗白身份,以新面目入都察寺,而不讓人起疑。

嚴守鏡在都察寺中靜靜等待,一直處於「休眠」。

直到此次阿郎回長安,方才重新啟用。

從客兒將魏破延從死牢中救出,到客兒失手被擒,到嚴守鏡將他帶入都察寺「審問」。

到右相和都察寺王知煥的彈劾,只怕一步步都在阿郎算中。

環環相扣,步步為營。

這一局,贏的是阿郎。

以為自己贏的是右相。

最失敗的,是都察寺的王知煥。

李博在心中反復推敲著蘇大為這次行動的細節。

有許多事,都是在水面之下。

蘇大為不會細說。

為尊者,需要有馭下之道,不必事事具明。

做為蘇大為的幕僚,李博需要自己推演出來。

要能追上主公的思路,摸清主公的心意,才能讓自己保持「有用」。

「縣公,合香制好了,請試香。」

嚴守鏡微微欠身,將制成的香丸置於爐中點燃。

淡白的香氣如絲如縷,筆直上升,凝而不散。

屋內香氣彌漫。

香霧懸浮於空,漸如畫卷。

置身其中,精神無限放空,宛如與「天」合而為一。

霧氣中,一時珍禽異獸,亭台樓閣,仙家洞府,如夢如幻。

香燒完,嚴守鏡也告辭離去。

他這次來,既是表明心跡,也是答謝蘇大為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