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1 / 2)

大唐不良人 庚新 3098 字 2021-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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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朝有過兩次辯法。

前兩次辯法,道與佛一勝一負。

這次是時隔八年後,佛道兩門的第三次辯法,顯得猶為關鍵。

「有請大唐開國縣公,蘇大為入場,主持辯法。」

天空萬里無雲。

一輪紅日高懸於上。

在火紅的日光下,蘇大為提起官袍下擺,昂首闊步,向著會場中心走去。

在兩座高高修起的木塔般,還有一座看似低矮的法壇。

那是由左相閻立本召集能工巧匠,大唐最頂級的大匠在短短五日時間里制成。

這場辯論,既決定佛道高下,也要彰明大唐朝廷法度與威嚴,因此在這主持法會的木塔設計上,別花了一番功夫。

初時蘇大為上去,木塔並不太高,在佛道兩邊的辯法高塔下,被俯視著好像個弟弟。

但隨著機括齒輪的轉動。

蘇大為立身的木塔漸漸升起,就如望樓一般。

最後直至超過佛道兩座木塔丈余。

遠處圍觀的百姓,立刻傳出驚呼聲。

之前兩座木塔已經是十分高大了。

現在朝廷主持會議這位縣公所立的木塔,看起來更是高不可攀,仿佛要插入雲中。

蘇大為對這一切,卻是十分淡定。

他看了一眼紫微城樓上。

以他超卓的視力,能清晰的看到李治和武媚娘向著這邊,微不可見的點點頭。

蘇大為拿起手里的聖旨,將其打開。

高聲道:「聖人有令,前兩次辯法,持論一為道生萬物,二為老子化胡;今次辯法,持論……」

蘇大為略停一停,抬頭掃過十丈外,佛道兩門辯法的高塔,揚聲吐氣道:「總章佛道論衡!」

他的聲音,猶如滾滾洪流,席卷全場。

霎時間,盤坐於木塔上的佛道兩邊辯者,臉色為之一變。

下方佛道兩門一片騷動。

遠處的高門貴族,朝中重臣的觀會席位里掀起漣漪。

而百姓群中,先是沉默一瞬,接著是竊竊私語,直至一片大嘩。

李治朝第一次辯法,道家持論「道生萬物」,佛家反駁說如果道生萬物,那么就應該生出善的,為何世間還有那么多惡事?

結果道門李榮淡然一笑,傲然道:天道無情,以萬物為芻狗。

我們道家的這個「道」,並非是有形有象之神,而是無形無象萬物總綱,它無善無惡,它視萬物為一,善與惡,皆包含在這個道里。

而且天道本無善惡,無名,萬物之始。

有名,萬物之母。

善惡這個名,是人給他定義的。

把沙門批得狼狽不堪。

第二年沙門卷土重來,與道門辯法於洛陽宮前。

當時萬人空巷。

雙方辯的主要是「老子化胡」。

李榮當時持論說老子是太始,創立一切教。

佛陀不過是老子身旁一侍者。

結果被有備而來的沙門靜泰找出一堆證據,證明老子化胡是後人偽造,把李榮噴成了狗。

事後李榮掩面悲呼:我大意了,沒有閃。

那一次大敗,令道門顏面盡失,李榮的重玄派也自此一蹶不振。

而這第三次,佛道兩門都攢足了力氣,准備「既分高下,也決生死」。

而這次的議題是「總章佛道論衡」。

這個題目了不得。

總章元年,是今年新年號。

總章意指天子明堂之西向室。

又有總成萬物而章明之意。

總成萬物章明,說人話就是新元新氣象。

如今大唐遷都洛陽,是為章明。

在這個新的紀元里,請佛道兩門論一下高低。

這個題目,比之前的持論,可是大了無數倍了。

之前都只是抓著一個小議題,做口舌辯論。

這一次聖人的意思是,在大唐新都,總章萬物之時,佛道兩門做一個全面的總結吧。

論衡?

論一下佛道兩門高低?

這個范圍可就廣了。

這是想讓天下百姓看看,究竟誰可為大唐第一教?

大唐發展到現在,外面已經沒有敵人了。

但是內里的信仰,聖人有意重新整治一番了。

要以一個統一的信仰,凝聚大唐人心。

為下一個十年,甚至百年,定下基石。

自古,帝國開創前五十年,是最銳意進取的。

一但過了拓展期,就會慢慢陷入僵化停滯。

在這個時期,統一內部人心、信仰,打下基石,是為帝國百年大計。

李治泰山封禪,便是認為自己的功業,已經可比太宗李世民。

但他並不只甘心於此,他更想要大唐千秋萬載的延續下去。

他要在有生之年,替帝國掃清一切內外敵人。

無數目光、思想在觀辯法的人群里交匯,碰撞。

百姓不解其意,只覺得此次辯法立意高大了無數倍。

而在高門大姓,大唐重臣的席位里,無數臣子則是心驚肉跳,隱猜測聖人意圖。

自從聖人登基。

打壓關隴。

掃清外敵。

泰山封禪。

遷都洛陽。

如今,是要一統寰宇,萬法歸一了嗎?

漢朝時董仲舒獻上「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由此,百家爭鳴的學術時代落幕。

儒家辯法不下場,因為儒家自漢以後,已是官場柱石。

今次聖人令佛道兩門辯法,難道想以新的信仰取代儒門?

還是說有別的深意在?

此時,還不得而知。

佛道兩邊高塔上,做為佛門第一輪出戰的高僧,律宗周秀法師,雙眉隱隱蹙起。

他感到肩上好似擔著一座沉重的大山。

在上來前,沒想到會有如此大的壓力。

這議題,是要決生死啊。

心中紛亂,他雙手合什,默誦律宗戒律,以平伏內心焦慮。

五丈外,道門辯法初戰的高道,任真子單手結印,原本笑眯眯的圓臉上,漸漸變得凝重。

眉心那枚閃電狀的紅紋,越發鮮艷。

「辯法大會,開始。」

伴隨著蘇大為的聲音,場中十二通鼓響。

高高的木塔上,律宗宗師周秀,雙手合什,面上寶相庄嚴。

他年逾五旬,正是人生頭腦與修為最巔峰的時候。

摒息靜氣,默念本宗戒律,向著對面正向自己看來的任真子看去。

雙方的目光在半空中激撞,發出清微的爆響。

仿佛有無形的火花傳來。

木塔下方,佛門與道門已經通過猜棋黑白,定下由哪方先開口。

「佛門執黑子,此次由周秀法師,先開講。」

聲音從下方傳來。

周秀的臉龐上古井不波,雙手輕合,心中默頌佛號,張目向著對面的任真子道:「我佛慈悲,絕不妄殺妄為,前次辯經,道門曾說『天發殺機,移星易宿』,敢問任真子道長,天可嗜殺?」

「嗜殺。」

任真子的聲音幾乎瞬間響起,那張圓圓的臉上,神色端庄:「太上無情,天地不仁,萬物自有其始終,凡有生便有滅,所以天道嗜殺。」

「道門信奉天道,以『無為』為妙法,然道門認為天道嗜殺,那人在天道之下,豈非螻蟻?」

「非螻蟻,亦非任何『名物』。天地不仁,不仁,即大仁,人有高下之分,然天道視萬物如一,並無高下之別。

在天道之下,所有山川草木,生靈乃至人,皆一視同仁。

正如聖人,觀照萬物,對治下百姓,或高門貴種,皆視之如一,皆為子民。

此觀並無高下之分。」

周秀本想從天道嗜殺為切入點,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你道門若承認天道嗜殺,那你們的修行就是假的。

無法改變天道,這個嗜殺的天道,你們信了做什么?

若你不承認天道嗜殺,那就更簡單了。

前次辯法,道門不是說「天道無情,以萬物為芻狗」嗎?

既視萬物如螻蟻,何嘗不是殘酷嗜殺?

在這個世界上,每天發生的殘殺死亡,你道門如何解釋?

但是任真子並沒有落入他的語言陷阱里,直接跳到當今聖人。

等於開僻了第二戰場,直接引到李治身上。

周秀一下子被難住。

這個話題很危險啊,若按任真子的話頭,再往李治身上引,只怕不妙。

他佛法圓通,當下微微一笑,雙手合什道:「任真子道長說不仁,即大仁,此言何意?難道是鼓勵天下人,皆行不仁不孝之道?」

「非也,老子有言,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庄子言,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任真子侃侃而談:「此絕聖棄智,非絕聖棄智,是名絕聖棄智。聖智者,為名也,天地本混沌,萬物本無分高下,一但有名,便有了實。

有了聖,便有了偽。

有了『善』,便有了『偽善』。

若絕聖棄名,與天道合一,視眾生一如,沒有聖仁孝慈利,也就沒有了『偽』。

此為天道也。」

好家伙,這是用佛經里的說法來反駁佛門。

任真子看來平時沒少看金剛經。

周秀微微頷首:「任真子道長所言,豈非前漢的黃老之學,無為而治?」

「無為,非真無為,無為,當有所為,有所不為。」

任真子手拈法印,聲音如泉涌般奔來:「你看天地生靈,本無善惡,沒有仁義孝慈,也沒有虛偽,這便是天道。

前漢尊崇黃老,故有強漢。

我大唐初立,天子以道教立國,故有我大唐強盛。

何也?

遵循天道,無為,無不為,為所當為。

天道,順之則生,逆之則亡。

順之應之,故能強大。」

任真子的話,越說聲音越響亮。

最後竟如滾滾雷音,響徹群場。

文武百官中,不禁引起一番騷動。

許多信奉道教黃老之學的宗室,不由暗自點頭。

紫微城樓上,李治牽著武媚娘的手,微笑俯視著全場。

稍遠處的一幫太監和宿衛,見李治面露笑容,心中暗道:看來聖人認可任真子道長的話。

在法場更遠處,洛陽圍觀的百姓發出一陣陣議論聲。

大唐不禁信仰,不光佛道,就連西域的胡教景教,也都是有的。

因此不禁百姓議論各教。

此時百姓聚在一起,不由議論紛紛。

「我看任真子道長說得很好啊。」

「我大唐初立時就是以道立國,橫掃東西突厥,聖人又東平高句麗,西平吐蕃,當真是打遍天下無敵手。」

「果然信道教才能強國足兵。」

會場上。

距離辯法木塔稍遠處的蘇大為,立於觀台中,俯視著下方兩座木塔上的一僧一道。

暗自皺起了眉頭。

這名叫任真子的道人,頗有些本事,居然在口舌上並不輸給沙門。

而且似乎還占了上風。

而那位律宗的周秀法師,看著有些不對勁啊。

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對勁,純是一種感覺。

蘇大為定睛細看,就在此時,只見周秀猛地斷喝:「不對!任真子道長此說,巧言令色,爭強斗勝,豈是道家『無為』?」

「無為者,不是不為,而是為所當為。」

「又錯。」

周秀做金剛怒目狀,大喝道:「世間法只有佛法,余者種種,皆為巧辯。道長口才便給,搖唇鼓舌,只能蒙蔽無知百姓,焉敢稱正法?」

聲音如同虎嘯龍吟,一下子將任真子的聲音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