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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什么?
生命像一條河,浩浩盪盪,川流不息。
每個生命,在某個階段,回顧數十年人生,或許都會向自己發問:
我是誰?
我在哪?
要去哪里?
隆隆隆~~
劇烈的震鳴中。
熾熱如太陽的高溫,在空氣中不斷爆裂。
陽神並不會感覺到那高溫帶來的痛苦。
但力量是實實在在的。
屬於他蘇大為的力量,與屬於騰迅的力量。
在虛空中相遇,交織,激撞。
那瞬間的感覺,猶如升空的火箭,頂著巨大的壓力,向前一分一寸的推進。
這個過程無比緩慢。
甚至精神上有一種痛苦。
在騰迅巨大如洪流般的力量中,會失去時間、空間的感知。
有一瞬間,蘇大為無法判斷自己究竟是在前進,還是後退。
直到此刻,他才能體會到,當日在邏些城下,那位西方詭異首領沖向騰迅時,是何等可怕的考驗。
但蘇大為並無畏懼和退縮。
既是一品大能的自信。
又為聶蘇。
騰根之瞳,在我體內。
騰迅,就在眼前。
只要攔住她,一切問題的答案,將迎刃而解。
小蘇,小蘇她的身體……
轟隆~
整個世界化為寂靜。
這一瞬間,蘇大為懷疑自己聾了。
再也聽不到任何聲息。
只覺得驟然一輕。
他已穿透了騰迅那可怕的力場。
就像是從極深的海底,猛地穿出海面。
巨鯨在海面跳躍起舞,高高仰起的頭,發出鯨歌~
陽光,似乎在這一刻,被壓在身下。
但蘇大為的心,卻沉了下去。
陽神俯瞰。
騰迅的光,在下方。
自己穿過了她,或者說它。
力量是真的。
騰迅卻是假的。
「幻像!」
高達百丈的陽神口中,吐出不知是憤怒,還是驚訝的聲音。
如此熾烈的光芒。
如此強烈的騰迅氣息。
竟只是個幻影。
陽神身上,雷霆閃動。
蘇大為眼中光芒亮起。
一瞬間,無數念頭生滅。
「我明白了。」
眼前的騰迅,是力量投映。
是大能不小心外泄的力量,投映在雲空,形成海市蜃樓。
這個念頭,令蘇大為心中不由生起寒意。
只是力量的鏡像投影嗎?
投影出的力量,便如此可怕,幾乎與自己不相上下。
那做為力量的本體,騰迅本身的境界,又到何種程度?
一品之上?
眼前的騰迅,只是一個影子。
真正的騰迅,只怕還在萬里之外。
但是散逸出的力量,投在雲空上,折射出一個看似真實的影子。
光。
我們現在看到的星光,並不是光現在的樣子。
而是千萬光年外,無數時間之前,它所散發出的樣子。
蘇大為的陽神浮在雲空上,看著騰迅的光芒,向西飛去。
心中浮起巨大的疑問。
自己眼下看到的騰迅幻影,究竟是她在萬里之外,還是在許多年前留下的影子?
當大能實力突破某種界限。
時間、空間將不是唯一。
甚至法則也會隨之變動。
正如當日蘇大為抓捕張果。
張果已經逃出千萬里,時間從白天到夜幕。
但是蘇大為一念起,將其抓回,時間甚至發生倒流。
重新回到傍晚。
這便是大能對時間法則的逆轉。
陽神沉默著。
突然。
向西飛行的騰迅,回頭看了一眼。
那是何等驚艷的容顏。
而那張臉,竟令蘇大為生出莫名熟悉之感。
見過!
在哪里見過?
騰迅的面上,煙籠霞蔚,只是一瞬間,面容便被迷霧遮罩。
只有一個淡淡的聲音傳來:「我看到你了。」
看到你了?
蘇大為心中一動。
自己看到她的同時,她也看到我了嗎?
那么騰迅的真身其實是……
咻~~
金色的流星,轉瞬遠去。
積石峽上,光芒消散。
夜幕重臨。
只有蘇大為的陽神散發出光焰,望向西方。
陽神回歸身體。
抱著聶蘇的蘇大為張開雙眼。
眼中隱隱光芒流轉。
先前張開保護唐軍和積石關的黑翼,隨著念頭一動,悄然散去。
蕭嗣業和薛仁貴、程務挺等唐軍將領,這才恢復了視力。
「大家都安好嗎?」
「整隊!都尉清點人數,看看傷亡如何?」
「阿彌?」
薛仁貴大聲喝著,呼喚蘇大為。
卻只見那青驄馬長嘶一聲,馱著蘇大為與聶蘇,登上積石峽萬丈高崖。
懸崖雖然陡峭,但在青驄馬蹄下,如履平地。
蘇大為的聲音遙遙傳來:「你們守好關門,待我歸來。」
聲音隨著北風吹過,轉瞬便去得遠了。
留下蕭嗣業等唐軍將士,一時茫然。
怔了半晌後,蕭嗣業首先回過神來苦笑道:「子不語怪力亂神,眼前之事,已超出我等能處理的范疇,還是回報聖人,上報太史局,待聖人來定奪吧。」
薛仁貴與程務挺等將一時默然無語。
唐軍收斂死者屍骸,清點傷亡,自不必提。
……
巴顏喀拉山位於吐谷渾與吐蕃交界處。
在吐蕃語里,此山叫「職權瑪尼木占木松」意為「祖山」。
如果說昆侖是中原的萬山之祖。
巴顏喀拉便是吐蕃與吐谷渾之祖山。
它西接後世可可西里山,東接松潘高原和邛峽山。全長七百八十千米,海拔五千余米,主峰年保玉則海拔五千三百余米。
為黃河與長江河源段的分水嶺,也是黃河源頭。
距離蘇大為離開唐境積石峽,已過去半月時間。
這半個月時間,蘇大為帶著小蘇,穿過吐谷渾大大小小的湖泊,後世名星宿海。
沿著當年松贊干布迎文成公主進藏路線,經日月山口,到達巴顏喀拉。
雖是四月,巴顏喀拉山上,積雪仍終年不化。
這里人跡罕至,猿鳥難渡。
空氣稀薄。
只有藏羊跳躍在山澗間。
沿途偶遇方頭方腦的藏狐。
間有禿鷲自山巔飛過。
騎在青驄馬上,聶蘇身體蜷縮在蘇大為的懷里,聲音有些迷糊:「阿兄,我們到峰頂了嗎?」
「還沒有,不過很快就到了。」
蘇大為強撐笑容:「小蘇你別睡,聽阿兄給你講故事。」
「不想聽。」
聶蘇嘟囔道:「阿兄你老騙人。」
「我不是,我沒有。」
「阿兄,我是不是病得很重?」
「別瞎說。」
「阿兄又騙我,我難道真的很傻嗎?」聶蘇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上次昏迷就是,沒來由的,現在身體越來越虛弱,阿兄要瞞我到什么時候。」
蘇大為一時沉默。
「阿兄……」
「小蘇,你看那邊。」
蘇大為一手抱著聶蘇,一手向前方指去。
「那邊兩處大湖,傳說是當年文成公主入蕃時經過,一名扎陵湖,一名鄂陵湖,你看它們美不美?」
「真美!」
小蘇由衷贊嘆。
蘇大為知道,小蘇現在,只怕是看不見那么遠的地方了。
心里隱隱一痛。
他強裝笑容道:「這兩口湖,就像是小蘇的兩只眼睛,真好看。」
小蘇的眼睛,就像是湖水一樣。
幽靜而深情。
那波光粼粼的眼眸,像是飽含著無盡的眷戀與情意。
依依不舍看著蘇大為。
不知為何,這湖水泛起了霧氣。
「阿兄,我會死嗎?」
「不許瞎想。」
蘇大為心臟一顫,大聲道:「我是一品異人,我說不許你死,你就不會死。」
「阿兄騙人……」
「我不騙小蘇。」
聶蘇從鼻翼里輕嗯了一聲。
在蘇大為的懷里,輕輕蠕動了一下,似是找一個更舒服的角度。
「阿兄,你會一直這么愛我嗎?」
「會。」
「為什么?」
「你是我的妻子,還要問為什么?」
「那阿兄,為什么會愛我呢?」
聶蘇有些吃力的張開眼睛,仰頭看向蘇大為。
美麗的雙眸里,微微泛起波瀾。
「我那么普通……」
「誰說你普通了。」
蘇大為伸手撫摸著聶蘇的臉頰。
有些涼。
若在過去,以異人之身,根本無懼寒冷。
但現在小蘇太虛弱了。
異人煉體之後,應該是無漏之身。
但小蘇的身體,真元不斷外泄流出。
再大的湖泊,也經不起這樣的消耗。
詭異的是,以蘇大為之能,竟也無法找到,真元流出的源頭。
只知道聶蘇的身體出了問題。
而且,她的身體乍看與常人無異。
但若仔細分辯,以一品大能的視力內察。
會發現許多不同之處。
那些經絡,究竟是先天靈脈,還是被人動了手腳?
「你是我蘇大為的妻子,你是我最愛的小蘇,你就是你。」
蘇大為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道:「沒人可以取代。」
「可是阿兄為什么會喜歡我呢?」
小蘇聲音有些吃力,也有些倔強。
蘇大為心中一顫,眼前似有無數畫面閃過。
一直定格到許多年以前,在長安與聶蘇相識的那個瞬間。
那時,她只是個狼狽求生的小丫頭。
剛剛從寺中逃出,被陳碩貞派出的式鬼追殺。
因緣聚會,兩人相識。
蘇大為主動幫助她,護著她。
之後,兩人便像是有了莫名的羈絆。
以兄妹相稱。
然後便一直生活在一起。
很長時間里,蘇大為並不敢承認自己對聶蘇的喜歡。
一直把她當妹妹看。
但喜歡便是喜歡,有些情感,如河流。
潺潺流過的河水,從未改變過。
平時不去注意,但卻一日不可或缺。
這感情的河,無法去封堵。
越堵,它便越會泛濫。
「為什么會喜歡?」
蘇大為喃喃自語,忽然一笑道:「大概是小蘇你那時的眼睛。」
「眼睛?」聶蘇越發迷糊。
「是啊,還記得第一次在長安,你被陳碩貞派出的式鬼追殺嗎?那時我分了些食物給你,你的眼神,我永遠記得。」
蘇大為笑容無比溫柔,伸手輕撫著聶蘇的臉頰:「是像我一樣,孤獨又倔強的眼神。」
聶蘇怔怔出神。
「你的眼神里有孤獨,有獨自掙扎求活的倔強,但倔強里,其實還有一種渴望。」
蘇大為想了想道:「看見你,就像看到同類。」
那時的蘇大為,初為不良人,剛剛開靈。
在陌生的世間行走,何嘗不是掙扎求活?
一個後世的靈魂,在這魔幻的大唐,完全不知歷史的激流會把自己沖向何方。
既渴望被接納,被認同。
又害怕被傷害。
只有悄然豎起自己身上的刺,小心防備著四周。
但心里,心里依然會孤獨。
渴望同伴。
聶蘇那個眼神,讓他的靈魂一瞬間找到歸屬感。
大概便是所謂一見鍾情?
兩個人,都是隱然排斥在大唐之外的異類呢。
「是這樣嗎?」
聶蘇眼睛漸漸合上:「聽不懂阿兄在說什么,就是……心里莫名安心。」
蘇大為伸手輕輕揉了揉她沾了雪花的發鬢:「傻丫頭,你再睡會,醒來時,我們就到山頂了。」
「山頂……」
「對,當年的苯教,你還記得吧,當時他們想留你當聖女,我們這也算故地重游。」
蘇大為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
他發現,聶蘇已經睡著了。
紅撲撲的臉上,嘴角微翹,露出一種甘甜笑容。
似乎聽到了蘇大為的話。
蘇大為長呼了口氣,手臂環住她緊了緊。
仰首看向峰頂。
這里空氣稀薄,就算是異人,也有一種呼吸困難之感。
好在他可以轉為胎息。
暗運周身真元,將自己狀態稍稍調整。
胯下青驄馬一聲長嘶,奮蹄而上。
昔日的神女峰,苯教聖地,終於,又回到這里。
輪回了這么些年。
當年未能解決的事,在這里,終於要畫上句號。
隆隆隆~~
神峰之上,積雪突然崩塌。
不知是出了何事。
一層層冰雪不斷剝落。
起先還慢。
但越滾越大,積雪漸漸化作巨浪,向下傾瀉。
雪崩。
冰雪巨浪掀起數十百丈高。
此起彼伏,爭先恐後。
如萬馬奔騰。
天崩地裂。
不知過去多久。
只聽一聲長嘶,那青驄馬躥上冰雪浪尖,馱著蘇大為與聶蘇兩人,不斷向前狂奔。
四蹄如飛,踩雪踏浪。
如騰雲駕霧一般,在雪崩的巨浪中,縱躍前行。
半個時辰之後。
只聽一聲馬嘶。
精疲力竭的青驄馬終於登上神女峰頂,四蹄一軟,跪在地上。
蘇大為懷抱聶蘇,踏實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