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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苯教供的是詭異,既然騰根之瞳可以是佛,那么聖女……也可以是騰迅吧?」
吱呀~
空氣里,仿佛有一股看不見的陰風,吹吹吹動半閉的門扉。
傳出令人牙酸的回響聲。
行者低頭。
桂建超默默咬牙。
整個地宮,落針可聞。
「鬼叔,你可以回答我這個問題嗎?」蘇大為目光平靜。
他心里已經有自己的判斷。
從洛陽一路追蹤到這里,其實這一路,他一直在思考聶蘇的問題。
有一些,他以前不敢去深想,下意識逃避的問題。
終究到了需要面對的時刻。
桂建超目光從蘇大為身上,轉到聶蘇的臉龐上,遲遲沒有回答蘇大為的問題。
蘇大為心下暗焦,催促道:「鬼叔?」
「你一定要知道嗎?」桂建超抬頭,看向蘇大為,那眼中,隱隱透著一種神秘,懾人的光芒。
「這對我,對小蘇都很重要。」蘇大為斬釘截鐵道。
小蘇是聖女的孩子。
若聖女是騰迅,那么小蘇的身份則將是新一代騰迅。
這一切的源頭,皆因苯教所供的乃是詭異。
這簡直是莫大的諷刺。
打的是佛祖名號,拜的卻是詭異。
豈非佛陀圓寂時,魔王波旬所說:待你圓寂之後,後世千百年,我的徒子徒孫,會穿上你們的僧衣,混入你們教中。
誰是魔,誰才是佛?
桂建超臉上浮現掙扎之色。
一直未出聲的行者,將鐵棒在地上重重一頓:「你不方便,讓我來告訴他吧。」
咚!這一聲,像是敲在蘇大為心里。
令他心頭一凜,目光下意識看向行者。
卻見行者微微搖頭:「不是。」
不是?
蘇大為頓時一愣。
這不是,是說聖女並不是騰迅?
自己之前猜測全是錯的?
一時間,蘇大為有些糊塗起來。
「行者師兄,你沒騙我?」
蘇大為眸光大亮,猶如在地宮中亮起兩枚小太陽。
這光芒,並非一般元氣精芒,而是陽神高度凝聚,足以刺透人心的天眼。
行者在他熾烈目光下,神色坦然:「不是。」
這一次,行者的語氣,越發肯定。
桂建超在一旁,神色微有些古怪,但也點頭道:「聖女,的確不是騰迅。」
聖女不是騰迅。
那聖女是誰?
聖女若不是騰迅,為何會被苯教供奉的一群詭異之中?
蘇大為心頭疑團不但沒有解開,反而更多。
「鬼叔,行者師兄,我們相交十幾年,不想在此打啞迷,把你們知道的都告訴我吧。」
蘇大為懷抱小蘇,聲音懇切道:「算是幫我,也幫小蘇。」
若聖女不是騰迅,那意味著他之前的判斷,錯了。
「我有不得已之處。」
桂建超臉上掙扎色更重,沉吟道:「我不能說。」
「你不能說,我來說。」
行者將鐵棒扛在肩上。
向著蘇大為眥牙一笑,這笑容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你想知道什么?看在法師的面子上,我可以告訴你。」
這一刻,蘇大為竟從這天產石猴猙獰的笑容里,察覺到一絲溫暖。
他頷首致謝道:「騰迅的真身,我並不關心,但是小蘇的事,我不能不管。我想找到苯教聖女,讓她救治小蘇。」
「你怎么能肯定,那位聖女能救小蘇?」
「我聽說過,苯教聖女一脈相傳,既然前任聖女能活下來,就代表,小蘇身上的問題,一定有解決的辦法。」
行者點點頭:「我明白了,小蘇的母親,那位聖女就在……」
「磐陀。」桂建超出言打斷,看向行者的目光,透出憂慮,微微搖頭。
鬼叔,你在顧忌什么?為何要打斷他。
蘇大為雙眸微微眯起,心中有些不悅。
你既是我鬼叔,以咱們的交情,以你照顧小蘇多年的情份,在這個時候,你豈能不與我站在一邊?
行者眼中金芒微閃。
看透蘇大為心中所想,拄著鐵棒笑道:「你也不用生老鬼的氣,他與我在此靜修,都答應了人家不得泄露半個字,否則必受反噬,粉身碎骨。」
行者說的輕松。
但蘇大為心中卻一震。
反噬?粉身碎骨?
行者與老鬼,都是當世少見的大能。
至少三品境界。
甚至行者的境界,這些年還有提升。
也就是說,要令行者粉身碎骨的存在,至少是二品,甚至是一品,才有這資格。
「鬼叔、行者師兄,有我在,誰也傷不了你們分毫。」
蘇大為輕拍懷里的聶蘇,嘴角挑起淡淡微笑。
這是一品真仙的強大自信。
「我如今,也是一品境界,就算有一品大能在這里,我也能護著你們。」
行者與桂建超對視一眼。
後者不但沒有開心,反而越發憂慮。
這個神色,令蘇大為心頭微沉。
一品還不足以護住你們嗎?
難道對方的實力,還在一品之上?
行者張口,剛要說話,手臂被桂建超一把抓住:「說出來,你就死了。」
行者搖頭輕笑,瘦骨嶙峋的身子,一時間猶如萬仞高山,充滿堅韌,昂揚,不屈之意。
「我早就活得夠了,只是想見一下世間最高之山,如今既已見過,亦復何求?」
這話,令桂建超露出一絲悵然之色。
幽深眼瞳中,綠芒閃動,點頭道:「好。」
他松手不再阻攔。
行者向一臉驚訝的蘇大為道:「你想知道的答案,我告訴你,聖女的真身就在……」
「師兄!」
蘇大為忍不住開口打斷。
雖然他對自己有著絕對信心,但以桂建超和行者的眼力,都認為說出來會死。
那……
就在這一瞬間,地宮腳下,那朵金花突然發生詭秘的變化。
它在飛快旋轉。
整個地宮如壇城般詭異華麗的礦沙紋繪,隨金花不斷旋轉,如同漩渦。
「小心!」
蘇大為低喝提醒行者和桂建超。
自身元氣,早已如巨浪般洶涌而出。
一品大能的領域,籠罩整個空間。
包括地宮中所有疊加在一起的小世界,平行空間,全都被領域所壓制。
這處苯教地宮充滿神秘,蘇大為開始都吃過一些小虧。
自然不敢有任何大意。
耳中聽得隆隆之音。
令蘇大為驚愕的事發生了。
盤坐在地宮兩端,先前那矮小如外星侏儒骸骨的屍骸,突然跟著震動一齊喀喀作響。
兩具遺骸,各抬起一只白骨森森的手臂,同時指向一個方向。
蘇大為!
被這兩個不知死去多少年的骸骨指著。
而且明明沒有任何生機,沒有任何活著的氣息。
就是純粹兩具骨骼。
這種感覺,實在難以形容。
「裝神弄鬼!」
蘇大為心念一動,真元早如潮水般撲上去。
兩具骸骨本就腐朽脆弱,被真元一壓,瞬間坍塌粉碎。
化為一堆白骨碎片。
蘇大為眉頭皺得更深,看看自己。
目光從自己身上,落到懷里的聶蘇身上。
剛才那兩具屍骨,指的究竟是自己,還是懷里的聶蘇?
對了。
蘇大為抬頭,發現行者與桂建超臉上都是一片平靜。
絲毫沒有被方才的變故而驚訝。
「鬼叔,出了什么事?」
蘇大為才問出來,就見行者扭頭看來,伸著一根毛茸茸的食指在唇邊:「噓~」
什么意思?
老鬼刻意壓聲音:「她來了。」
誰來了?
蘇大為有點跟不上他們的節奏。
地板上金花圖案已經綻放到極致。
陡然有金色光芒層疊吐出,猶如真的綻開一朵花。
從那光芒中,有東西正在緩緩升起。
蘇大為抱著聶蘇,猛地後撤數丈,警惕的看向金花中升起之物。
只留意四周,卻沒防著這圖案下面,還有空間。
以自己的神識,方才都沒發現異常。
究竟是什么東西?
行者和老鬼各自站在金花兩邊,雙眼直視著那金花中心升起的東西。
仿佛他們早就知道會有東西出現。
蘇大為心頭生出更多疑惑。
金光氤氳中,隱隱見到一大塊透明如水晶的東西,徐徐升起。
那是……
一大塊水晶?
隨著水晶不斷升起,可以看到水晶里還有東西。
那是一個人的臉。
水晶里有人!
巨大的水晶完整升起,足有四丈高,兩丈寬。
這是一座巨大的水晶壁,或者說,它是一座水晶棺。
水晶中,有一名女子被凝固著。
寒霧圍繞水晶,一時看不清面目。
蘇大為輕吹一口氣。
咻~~
一股柔和暖風吹過。
水晶上的冰霧霎時散開。
露出一張如花嬌靨。
那里面赫然是。
聶蘇!
蘇大為幾乎聽到自己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
這聲音是如此的響,以致於整個空間都像是隨著一品大能的心跳,動了一下。
呯咚!
這一瞬間,黃河水在暴漲。
地脈在跳動。
遙遠的地方,有山傾崩。
而蘇大為,也終於從一瞬間的恍惚中,回過神來。
不是。
水晶中那人,雖然與聶蘇幾乎一模一樣,但年紀不對。
聶蘇直到如今,仍如少女般。
而水晶中的「聶蘇」,面容雖完全一樣,但那種風韻氣質,給人感覺猶如熟透盛開的花朵,已到生命中最絢爛的時刻。
小蘇跟她比,還太青澀稚嫩。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蘇大為篤定道:「聖女。」
是了。
這水晶棺中的人,必然是小蘇的母親,苯教聖女。
若非是小蘇母親,這天下,又怎么會有如此相似的兩人?
但,若她真是苯教聖女,為什么會在這山中地宮腹心?
為何會被藏在地宮金花下?
又是誰將她封印在這冰棺中的?
當年苯教苦苦想尋回聖女,可曾知,聖女就在神女峰聖地中被封印著?
以蘇大為的能力、眼光,早已一眼看出,聖女現在完全失去知覺。
她就像是被凝固在琥珀中的小蟲子。
時光永遠停留在,被鎖入水晶中的瞬間。
……
鏘鏘鏘鏘~
一陣令人牙酸的,仿佛粗重鐵器磨擦的聲音,將李治從半睡半醒中驚醒。
他揉著昏沉的額角,向站在階下掌燈的太監含混問道:「王承恩,王承恩,現在是什么時辰了?」
叫了兩聲,四下無人應。
李治不禁有些著惱。
雖為帝王,仍有些起床氣。
「王承恩,你這狗殺才在做什么?連朕的話也敢不回。」
這一下,終於有人理了。
一盞油燈隨著階下人,搖搖晃晃的上來。
卻不是平日服侍的老太監王承恩。
而是一個小宮女。
身子瘦弱窈窕。
手里捧著一盞精致小巧的鯨油燈。
唇如塗珠。
鳳眸靈動。
眉心以朱砂繪著盛放的花瓣,十分醒目。
不知為何,李治覺得這小宮女有些眼熟,卻也不以為意:「王承恩去哪了?」
「聖人忘了?前幾日有波斯總督卑路斯請求內附,聖人下旨,設立波斯都督府,令王承恩帶聖旨去安西大都護行所傳旨,並為監軍。」
小宮女年紀雖小,口才卻便給。
寥寥幾句,便將前因後果,交代清楚。
李治扶著陣陣疼痛的額角,依稀有些記憶,似乎是有這么件事。
那卑路斯據說是吐火羅以西,名波斯國的王儲。
前些年國中遇到大難。
新崛起的大食國攻破波斯都城泰西,國王伊嗣俊殉國。
卑路斯做為王儲繼任國王,一邊率殘軍退守抵抗,一邊尋求援助。
原本是向吐蕃國求救。
畢竟吐蕃離得近。
但不曾想,波斯使節才到高原,卻驚聞吐蕃已經被大唐攻滅。
滅吐蕃者,乃大唐一位年輕將軍,名蘇大為。
消息傳回去,卑路斯又驚又恐。
吐蕃國的強大,他是清楚的。
但強大的吐蕃,居然被一名年輕的唐將,一兩年內打到滅國。
那大唐又是何等的強大?
經過一番問詢,找到波斯一些年長智者和商人問過後,才知道大唐的情況。
原來在遠東之處,有比波斯和大食更富饒強盛之國。
想要挽救波斯,希望不在吐蕃,而在東方的大唐。
卑路斯一邊極力抵抗,拖延時間,一邊向大唐接連派出使臣。
往返數年,波斯的版圖被大食殘噬殆盡。
卑路斯一路從波斯退至吐火羅,向唐境遷徙,直至進入大唐藩屬,突騎斯的領地。
若再退,只怕要退到怛羅斯和碎葉水附近了。
直到這時,大唐聖人李治,才收到姍姍來遲的來自波斯末代國王卑路斯的來信。
並同意收留。
順便,下旨設立波斯總督府。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盡管近兩年李治連番受到蘇大為叛唐,自己病痛折磨、沙門勢力大損,等沖擊。
但他仍舊是極具雄心的帝王。
開疆拓土之心,從未熄過。
原本以為,吐蕃和吐火羅,就是大唐版圖的盡頭。
現在來看,在極西之地,仍舊有大片富饒土地,或許可以……
李治收回了思考。
他感覺頭痛欲裂。
一邊艱難吸氣,一邊向小宮女道:「皇後何在?喚她過來,我,朕不太舒服。」
「聖人,皇後在處理極重要的朝政,恐怕不能過來了。」
「什么?」
李治勃然大怒。
他自從修煉那金剛六如的密宗「移識」之法後,情緒越來越暴躁。
原本調養不錯的頭風之症,再一次襲來。
聽得小宮女的話,一時頭痛欲裂,厲聲道:「好大的膽子,你叫什么?朕說話,什么時候輪到你替皇後做主?來人,來人!」
回答他的,是小宮女咯咯嬌笑聲。
「聖人吶,您不記得我了?奴婢上官婉兒。」
小宮女盈盈下拜,雙眼媚眼橫波的斜來:「吾父上官儀。」
李治面色微變。
上官儀?
他記起來了,那個曾被自己做宰相培養,後來因與王伏勝暗中勾結,彈劾廢後。
結果自己一道旨下去。
上官家就灰飛煙滅。
上官儀的女兒,居然混到宮里做了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