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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是大國,是公元六七世紀的世界最強帝國。
大國的標志是什么?
不僅幅員遼闊,經濟強盛,文化強勢,武力橫壓當世。
更兼宗主國身份。
身邊有一群跟著混飯吃的小弟。
就如武林盟主一般。
正如後世某鷹醬,振臂一呼,自有藩屬小弟,替他沖鋒陷陣在前。
只要盟主一聲令,全天下任何一個角落,都有小弟自願為其鞍前馬後,甘做打手鷹犬。
在這個時代的大唐,就有這樣的號召力。
天可汗不是隨便說說的。
蘇大為叉手昂然道:「以大唐一隅對抗整個遼東,可謂以己之短,攻敵之所長。但我大唐的實力,又豈是紙面上的武力?
但請天子修書一封,號召遼東各部外藩出動仆從軍。
以仆從對付叛軍大部,而我唐軍集中精銳,攻敵要害,若叛軍首腦除去,則敵自潰。
可不戰而勝。」
大殿上的香氣越發濃郁。
煙霧繚繞中,各大臣小聲交換意見,竊竊私語。
將軍們也小聲交談著。
武媚娘思忖片刻道:「前次薛禮之敗,正因為仆從軍葛邏祿反叛,今次再在遼東征召外藩作戰,是否有翻覆之險?」
「不然。」
蘇大為道:「西域情況不同,前次李敬玄大敗,喪師辱國,以致動搖各胡族對大唐的敬畏,而且葛邏祿人在胡人中,也是首鼠兩端,極無信義之輩。
大食人買通他們是可能的。
但在遼東,我大唐經營多年,恩威甚隆。
遼東渤海、靺鞨、契丹各部族,對大唐十分敬畏。
朝中不少軍將,皆從這些部族選出。」
略停一停,蘇大為繼續道:「依臣之見,可速派將軍高侃為總管,麾下率李辯等靺鞨大將協作,同征遼東。
高侃前次與臣一同征高句麗,軍功卓著,擅於用兵,而且出生渤海高氏。
有他在,征召渤海兵源不在話下。
李辯出身靺鞨大族,在靺鞨族中素有威望。
還有蕭延慶出身遼東契丹,可以為將。
這幾人,從各自族中征發仆從,事半功倍。」
這番話說出來,殿上各將軍都不由暗自點頭,暗嘆蘇大為眼光老辣。
用這些異族歸化多時的將領,統率本族仆從,自然會得心應手。
不會出什么亂子。
李弘和武媚娘似還在思索。
蘇大為長嘆一聲:「可惜了李謹行……他本是靺鞨酋長,若他在,征召靺鞨作戰,更為方便。」
歷史上,李謹行武力絕人。
累遷營州都督,曾破吐蕃軍於青海。
後封燕國公。
死後追贈幽州都督,陪葬乾陵。
為大唐名將。
原本按軌跡,李謹行將有更大作為。
但誰也不曾想,居然在李敬玄大敗一役中,沒於亂軍之中。
只能說,李敬玄那次大敗,大唐實在輸得太慘了。
光是有名有姓的高級將領,便有數十人之多。
中級將領,更是陣亡數百人。
那些高級將領中,不乏日後大放光芒的能將,名將。
蘇大為略一思索:「我記得李謹行有子吧?」
一旁的程務挺點頭道:「有二子,長子李思敬,次子秀,都已成年。」
「若是可以,對遼東作戰,可征召二人參與,一方面借李謹行的威望,第二也是給他們一個出身。」
「甚善。」
武媚娘終於點頭。
蘇大為這話有兩層意思,一是借李謹行在靺鞨族中的威望,讓李思敬和李秀從軍出征,可以繼承這部份號召力。
甚至在唐軍支持下,直接成為新的靺鞨部酋長。
第二就是大唐素重軍功。
雖然如今下層想要升遷封賞不如從前容易。
但像李思敬這種出身,稍微在軍中歷練,鍍層金,以後繼任李謹行軍中遺產,封爵,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李弘也道:「此計甚妙。」
他舔了舔唇接著道:「方才蘇郡公說攻其首腦,然遼東叛亂已經持續數年,首腦為何人?」
蘇大為看向程務挺:「程將軍把剛才沒說完的都說了吧。」
「是。」
程務挺走到沙盤旁,指了一下倭島,又指了一下新羅。
「如今攻占我安東都護地界的,雖為百濟和高句麗復國叛軍,但實則是新羅人和倭人在背後支持,這二國中,新羅人戰力頗強,有一支精銳能征善戰,非常難對付。」
蘇大為默然不語。
他知道,那是當年的朝鮮花郎,新羅國仙留下的軍隊。
但當年礙於盟友和藩屬國的身份,金家人又認慫得夠快。
所以新羅並沒有傷元氣。
與被打殘打死的高句麗、百濟完全不同。
至於倭國,雖然經歷了戰亂,但倭國地盤夠大,人口也比新羅多,之前的破落貴族也沒清理干凈,應該還能搜羅一些可戰之兵。
而且倭國還有那個神出鬼沒的神道教。
程務挺看了一眼蘇大為道:「按郡公方才所說,安東都護兵力不足,無法守住所有防線,但若以高侃為總管,征召渤海、靺鞨、契丹等各族仆從軍,那兵力不足的問題便解決了。」
除了解決兵力,還有一個好處便是。
仆從軍向來自帶干糧。
唐軍不用准備這些人的糧草。
非常的省錢。
而且做為客軍,這些仆從作戰非常凶狠。
不凶狠不行。
都自帶干糧了,如果不能打勝仗,搶掠一番。
這些仆從是會破產的。
誰家也沒余糧。
「正面靠仆從可以穩固防線,叛軍沒有人數優勢,就無法再推進戰線。」
程務挺手中竹枝沿著渤海劃了一下:「這時,我軍以高侃率領精銳,可直搗新羅人國都,將其攻占,這樣,新羅人的威脅便可解除。」
殿上的議論聲更大了。
武媚娘鳳眸順著程務挺的竹枝看向標示為新羅的地界。
幽幽道:「昔年蘇定方為滅百濟,出動大軍十萬,大小戰船七百余艘,糧草不計其數,後方民夫力工,至少三十余萬人,此次要滅新羅,需多少人?」
雖然沒有直接質疑,但這話,其實就是在說,朝廷對新羅依然需要大費周張。
滅國之戰,沒那么容易。
「太後。」
蘇大為行禮道:「對付新羅,倒不用像當年百濟一樣,新羅只所以強,只因為當年他們的精銳兵馬,並沒有遭到重創。
唐軍以大船渡海,直插新羅首都。
然後便可以圍點打援,將他們的精銳打掉。
打去精銳後,新羅便不足為慮。
萬里海疆,處處都是我軍戰場。
我們想打則打,想走則走。」
這話說得,令年輕的李弘不由熱血沸騰。
忍不住鼓掌道:「蘇郡公所言甚善。」
「稍待。」
武媚娘玉掌輕抬:「若要用此策,那遠征新羅的將領一定要熟悉水戰,而且能力出眾,誰可為之?」
蘇大為不假思索道:「昔年臣在對百濟作戰時,曾與將軍劉仁願一起攜手,深知此人之能,願舉薦劉仁願為將。」
說完又看向身旁的程務挺:「程務挺可為副。」
一聽此言,程務挺大喜,忙叉手行禮以示感激。
相比西面崛起的大食帝國。
東面那些叛軍,只能算小雜魚。
武媚娘前後思量,微微頷首:「善。」
然後目視蘇大為:「那依你之見,需要出動多少兵馬?」
「若是我領兵,萬人足矣,考慮周全的話,應當發精兵兩萬。」
「兵從何處出?」
大唐天下府兵,大半都在關中。
關中遭災那情況,如今基本是抽調不出什么人手了。
蘇大為對此早有預料,成竹在胸道:「當年太宗為了防備高句麗,以及對遼東用兵,在此方向設了數十折沖府。
此次對遼東出兵,從這些折沖府征召,足夠應付。」
「糧草?」
「我在兵部有過計算,比起關中,江都荊揚收成還算安定,略有富余。派戰船沿江出海,沿路便可征召糧草,只須朝廷一紙調令。
人力、輜重,兵甲,沿路都可備齊。」
聽蘇大為這么一說,武媚娘的眉眼一時柔和下來。
方才臉上籠的寒霜稍斂。
對上位者來說。
辦事是第一位的。
蘇大為不但能辦事,還懂得怎么節省。
若按他這么說,關中可不動一兵一卒,只用一紙調令,遣一些軍將,便能將此次遼東叛軍解決。
哪怕最挑剔的老板,也挑不出毛病。
「且慢。」
就在此時,一直沒出聲的狄仁傑忽然出列道:「敢問蘇尚書,方才所說遼東叛亂,除了新羅,還有倭國在後方支持。
新羅這里派劉仁願出兵。
那倭國如何?」
被狄仁傑一提醒,李弘和武媚娘也反應過來。
眾人目光再一次集中在蘇大為身上。
「愛卿有何策?」
「倭國距離新羅頗近,的確不可不防,但現在要多抽調人手,也不太容易。」
蘇大為略一沉吟道:「我記得我昔年麾下婁師德是荊揚人,這兩年他應該是回荊揚了吧?」
武媚娘皺眉,在腦海中回憶婁師德此人。
李弘在一旁道:「他現為揚州司馬。」
「那就好辦了。」
蘇大為撫掌笑道:「昔年臣征倭島,靠的就是婁師德和王孝傑等將,此次再征召此二人入伍,命他們率領小隊精銳,以輕舟暗渡倭島。」
「呃,派小隊人登倭島,然後呢?」
「再派都察寺暗探協助,當年打下倭島之後,也收了不少人手,應該會有一些人剩下。」
蘇大為道:「婁師德等人熟知倭島情狀,先以都察寺暗探聯絡倭島舊部,命他們伺機起事,若有機會,婁師德等人,再出面擴大戰果。」
「這能成嗎?」
李弘臉露狐疑。
蘇大為說派小隊人,小隊人是多少人?
幾十人撐破天了。
靠這幾十人能打下倭島?
蘇大為不慌不忙道:「此計主要是分散倭賊的注意,在他們國中制造亂象。若成,婁師德可向劉仁願借些人手,擴大戰果。
若不成,他們可退往新羅休整,不會有太大損失。」
這么一說,所有人聽懂了。
蘇大為此計,是利用以前在倭島上留下的暗樁,對倭國內進行破壞。
以分形勢。
若國中生亂,短時間內,倭王高市想必沒時間去管新羅的事。
成了固然好。
若不成,大唐也沒什么損失。
只要拖上一段時間,待劉仁願和程務挺將新羅人的精銳兵卒打掉,目地便達到了。
單獨一個倭國,也掀不起什么風浪。
「對了,臣再保舉二人,俱為百濟名將,一是黑齒常之,二是沙吒忠義,命他二人前往百濟招攬本族舊部,從側翼分新羅之勢,相機而動。」
沙吒忠義本為百濟大將。
在百濟被大唐蘇定方攻滅後。
於蘇大為鎮守百濟期間,發動復國叛亂。
最後被蘇大為所破。
勢窮後,被黑齒常之說動,投了蘇大為。
並改名為沙吒忠義。
以示永不背叛之心。
而黑齒常之更是赫赫有名。
為大唐歷史上,鼎鼎大名的百濟歸化名將。
本人也是百濟大族族長。
有這兩人出馬,自然能拉起一幫人馬。
而且這兩人對大唐的忠心,毋庸置疑。
經得起歷史考驗。
武媚娘對蘇大為這番布置十分滿意。
「以高侃為總管,征召遼東各族為仆從。以黑齒常之和沙吒忠義入百濟,從側翼牽制新羅。以劉仁願和程務挺從海路直擊新羅首府。
再以婁師德、王孝傑等人,擾亂倭國,使其無法助新羅。
整個戰略,出兵不過兩萬,而且以荊揚提供。
善!大善!」
武媚娘回頭看向李弘:「聖上,你以為如何?」
李弘早已喜不自禁,忙道:「兒臣之見,就依蘇郡公之策行事。」
武媚娘微微頷首:「不錯。」
她轉向蘇大為:「遼東的事定下了,西域卻又如何?」
凡事必有輕重。
相比遼東的癬疾之患。
西域方是大唐的心腹大患。
曾經強大的波斯國,在大食的攻勢下,已經土崩瓦解。
連波斯總督都內附大唐。
而大唐在西域已經接連兩敗。
關中又逢天災,賑災尚未結束。
遠未恢復元氣。
就算是想抽調兵力,也無力可施。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這不光令滿殿文武重臣頭痛,令李弘頭痛。
就連武媚娘,也為此大傷腦筋。
總不能新帝剛繼位,便被大食人打到西域打破四鎮和安西都護府吧?
到那時,新政權的合法性,還有朝廷,必受質疑。
天下必生動盪。
武媚娘雖然渴望權力。
卻也不希望,大唐衰敗在自己手中。
「蘇郡公,可有計策安定西域?」
面對武媚娘的詢問。
李弘充滿期待的眼睛。
左右宰相,以及四周六部官員,各軍將投來的目光。
身邊程處嗣、蘇慶節、程務挺投來信賴的眼神。
蘇大為並沒有急著回答。
而是走回到西域這一片的沙盤前,緩緩踱步,似在沉吟。
西域的情況不好辦。
若關中這幾年沒有受災,倒是能抽調力量,征召人手往西域。
但眼下,關中疲弊啊。
就好像後世那個日夜一樣。
天災驟臨。
古之豫州一日夜間,下的雨量等同於過去大半年的雨量。
一個小時內,便降下不亞於一百五十個西湖的水量。
這是天災,非人力所能改變。
而邁過千年時光。
在這個時間節點上,在關中,也同樣發生這樣的暴雨。
而且是持續半年之久。
糧食絕收。
洪水肆掠。
外洪加內澇。
好不容易等洪水退了,又變成干旱。
人力有時在大自然的力量下,如此緲小。
氣候千年一輪回。
從小冰河到極熱,一直反復更迭。
難怪古人說天地如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萬物如銅。
人在天地之間,在大自然反復肆掠下,豈非就是爐中丹葯,被反復淬煉嗎。
搖搖頭,他將心神,從這些聯想中抽離出來。
人在局中,也要學會暫時把情緒抽離出來,在局外看這些問題。
如此才能最理性。
眼下急需解決的雖然是西域方面的軍情。
實際上問題的本質在於大唐內部出了問題。
這問題既有天災,更有治理問題。
在李治朝早期和中期,大唐的治理是高效的。
但是在李治朝末期,一些亂象頻發,朝廷的秩序已經隱隱有失控的跡象。
否則光憑一個天災,難不住光耀萬年的大唐。
蘇大為繼續想下去。
自己固然是來解決這些問題,但根本緣由,即不是做為大唐臣子,而是做為一個大能。
一個想要突破一品,邁向更高層次大能來解決這些問題。
為的是了斷因果。
待天劫降臨時,可以了無牽掛,殊死一搏。
在巴顏喀拉山的那段時間,在神秘地宮內。
他與騰迅交流了許多,也見識到許多。
知道一但邁入一品境界,天劫降臨只是遲早之事。
他之前擊殺八仙,屠天下沙門大能時,已經過度使用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