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1 / 2)

大唐不良人 庚新 5347 字 2021-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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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蘇大為在後世的記憶。

大唐與大食的碰撞,那要到唐玄宗時期。

怛羅斯在蔥嶺以北,即後世帕米爾高原。

大致在後世的哈薩克斯坦一帶。

唐玄宗時期,安西大都護高仙芝為追擊逃脫的石國王子。

在怛羅斯與黑衣大食軍遭遇。

雙方激戰五日夜,不分勝負。

最後因唐軍仆從葛邏祿部叛亂,以致唐軍失敗。

高仙芝率殘部退回四鎮。

怛羅斯之戰後,大唐並未丟失西域。

而是在短短兩年後,就又恢復了元氣。

兩年後,升任安西節度使的封常清於天寶十二年,進攻吐蕃控制的大勃律,大破敵軍。

封常清率領唐軍繼續擴張,直到安史之亂才停止。

若不是安史之亂爆發。

安西都護當有能力再次和大食人一較長短。

在眼下這個魔幻大唐的時代。

不知為何,怛羅斯之戰竟比蘇大為熟知的那個歷史,提前了八十余年。

而且統兵的人,是蘇大為的兄弟薛仁貴。

歷史在這里開了個玩笑。

薛仁貴與郭待封沒有了大非川之敗。

但卻遭遇了怛羅斯大敗。

仿佛歷史有一種韌性。

雖經蘇大為努力去改變,仍頑固的朝著某種方向前行。

收回心中各種念頭。

蘇大為長嘆了口氣。

向著李弘與武媚娘叉手行禮,用堅定的聲音道:「天後、陛下,此次大食入寇西域,非是一時興起,而是有著清晰向東擴張的戰略。

動用兵力十五萬,則軍民共計百萬以上。

如此規模。

誠為我大唐心腹大患!」

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上方回盪。

香氣氳氤中,殿上盤繞的那些浮雕巨龍,向下俯視著,面露威嚴。

似乎從這些泥塑木雕的巨龍身上,透著肅殺之氣。

大殿上,天後武媚娘、皇帝李弘,還有閻立本,李玄信,十二衛大將軍,各軍將和六部主官,全都摒息靜氣,聽著蘇大為的話。

事情到了這一步,所有人都意識到。

這是一場滅國級別的大戰。

而且這一次,竟是別人想要滅大唐的根。

沖著大唐而來。

生死威脅下。

所有的個人榮辱、利益得失,在這一刻,都顯得微不足道。

「大食人……究竟是什么來頭?他們與波斯人有何區別?」

李弘忍不住訥訥問道。

波斯人他是知道的。

小時候在長安也曾見過波斯人立的景教,還有拜火教。

里面的法師,雖然長得高鼻深目,但看起來也算面目和藹。

「那自然是大大不同。」

蘇大為沉吟道:「大食人信奉一神,比之波斯人更具擴張性和排它性。若大食勢力真滲透進來,其它信仰都將被視為外道,被視為異端消滅。」

李弘聽得不由瞠目結舌。

滿殿的重臣也是一片嘩然。

華夏文明講究兼容並蓄。

大唐更是萬國來朝,天可汗之國。

其胸襟廣大,大至高原雪域上的吐蕃,遠至天竺爛陀寺,小至倭島倭人。

只要尊重大唐的文化和理念,願意進入大唐的文明圈的,無一不包容。

甚至吐蕃和倭國這種包藏禍心,送遣唐史來長安學習。

大唐也不吝教授其先進的文化、制度。

在唐人,在華夏人的眼里,信仰中,無論道、釋、儒家,都是開放的,並無一神之說。

人人皆可成聖,人人皆可成佛,人人皆可得道。

遇到天災,大禹振臂一呼,大伙一齊治水,拯救萬民於水火。

責任與道義,融入骨血。

而亞伯拉罕系的信仰……

洪水來了,我弄艘船把我一家老小帶上我走了。

被淹死的都是有罪的。

我把原住民都給滅了,搶了人家的土地。

然後還吃個火雞慶祝一下。

感恩一下我們的神。

送這么一批人頭給我們。

這是文明源頭的不同。

唐人實在無法理解那種排它的信仰。

也天然反感那種以自己為正,視其它為異端的學說。

華夏做為發展較高級的文明,早已民擺脫了蠻荒。

講的是仁義禮智信。

人與天地萬物共生。

尊重自然規律。

尊重做人的底線和義理。

武媚娘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蘇郡公,按你這么說,這大食的威脅非同小可。若任由他們攻下天竺,或者攻占了碎葉水附近,是否會對我大唐產生威脅?」

隨著武媚娘的話,所有人的目光一齊盯在沙盤上。

天竺,在吐蕃雪山之下。

看上去,大唐如今還占著天竺三分之二的土地。

還有吐蕃高原的地利。

似乎不會有太大威脅。

但是蘇大為不這么看。

他上前,重拾起竹枝,想了想,遞到蘇慶節手里:「蘇子,你來說。」

蘇慶節向他點點頭。

心知是蘇大為有意讓自己表現。

蘇大為也在一旁道:「邢國公昔年曾隨王玄策攻下天竺,做為征天竺軍的副總管,天竺之事,他比我更清楚。」

武媚娘微微點頭:「那就請邢國公說一下天竺局勢。」

蘇慶節手握竹枝,微一沉吟,竹枝在天竺中部一點:「天竺其實是一個大平谷,有些是蜀地,中間低,東西北三面被高山環繞,南面臨海。

但是他們這山,並不完整,在西面有缺口,歷來大月氏和波斯人入侵天竺,便是從這缺口進入。

以天竺人的能力,完全無法對抗異族入侵。

好在他們也習慣了,一但有異族拿著屠刀沖殺,打不過便跪地求饒。

而且還發展一套學說,可以說服自己,安然向異族征服者乞活。」

一旁的程處嗣嘿地冷笑一聲:「這豈非就是三姓家奴?」

蘇慶節抬頭看了他一眼:「錯了,天竺早不止三姓,千百年來一直被異族入侵,一次次跪下乞活。」

「呃……」

程處嗣一時無語。

這種種族,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人若沒了脊梁,千百年都是如此,那與牲口何異?

「王都督手中無兵,我不知他能否向吐蕃那邊借到仆從軍。」

蘇慶節接著道:「若他能借到仆從軍,或許還能抵擋住大食人的攻勢,若是借不到,只憑一個折沖府的兵力,還有那些天竺軟腳蝦,絕對無法抵擋住大食人。」

竹枝順著中部天竺,一直往西瑪拉雅山口移動。

「雖然吐蕃方向有高山擋住,難以行大軍,但是這邊的山其實也有缺口,當年我與王都督便是從這邊山口出兵。

所以若是在天竺方向守不住,是有被大食人登上雪域的可能性。」

停了一停,蘇慶節抬頭看了一眼各方向,接著道:「若被大食人在吐蕃上站住腳根,以吐蕃目下四分五裂的松散,只會被他們不斷蠶食和吞並。

如果那位穆罕墨德真的是名將的話。」

舔了舔唇,蘇慶節將竹枝向大唐方向劃動:「若任由大食人站住腳,數年之後,便是又一個吐蕃般的強敵崛起。

他們向北,可以和西域方向的大食人,一齊威脅我大唐隴右。

向東,便可直入蜀地,甚至威脅關中。」

嘶~~

在場諸臣,不由一齊倒吸了口冷氣。

方才聽到一萬大食人打下兩部天竺,雖然氣憤。

但仍沒感覺有多嚴重的威脅。

直到蘇慶節在沙盤上推演。

這些重臣,乃至李弘和武媚娘這才清晰的意識到。

絕不能任由事態如此發展。

愚者謀一時。

智者謀一世。

滿殿六部官員,左右宰相,十二衛大將軍,乃至大唐皇帝李弘,太後武媚娘。

絕沒有一個是庸人。

相反,他們都是這個時代,大唐頂尖的人物。

眼光心機,遠非尋常人可比。

武媚娘沉吟著,問出一個關鍵問題:「依邢國公之見,天竺這批大食人,需要多久能占領全部天竺,威脅到吐蕃都督府?」

蘇慶節抬頭看了一眼蘇大為,再向著武媚娘:「這取決於,大食人的決心。」

「嗯?」

「方才嚴寺卿說,大食人征東出動十五萬人。那么這十五萬人究竟是如何分配的?分到天竺方向,究竟有多少兵力?那一萬人是全部嗎?

若大食人真的重視天竺,當會增派兵力。

這里面變數太大。

還和大食人統率水平,天竺環境,與王都督的應對策略有關。

恕臣無法給出答案。」

蘇慶節雙眉微微揚起,顯然也有些不滿意自己這個回答。

但沒辦法,這就是現實。

在朝廷打嘴炮的時候,只要無傷大雅的事,可以隨便吹。

但涉及到軍事,絕不能靠放嘴炮。

一定要實事求是。

否則遲早把自己玩死。

做為跟隨蘇大為最早的一批將領,而且是蘇定方的兒子。

蘇慶節雖沒有達到帥才級別。

但也是極出色的將領,深知其中輕重。

「天竺……西域……」

武媚娘在沙盤前緩緩踱步。

跟隨在身後的女官慌忙托起武後長長的裙裾。

五彩長裙拖曳於地,仿佛彩鳳舞羽。

她那雙凌厲且清醒的目光,在沙盤上反復看著,忽然道:「還是西域威脅更大。」

李弘微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贊同道:「母後所言極是。」

「但無論是西域,還是天竺方向,我們都必須做出及時應對。」

武媚娘沉吟:「天竺或可稍緩,但西域方向,已是耽擱不得。」

天竺雖然是口肥肉,有著巨大利益。

但還不到傷筋動骨的程度。

若丟了只是可惜。

還不至於馬上危及大唐的生死存亡。

但西域不同。

大唐朝廷靠著這條黃金商路,源源不斷的汲取養份。

在太宗之前,西域各小國只用趴在商道上抽取往來商隊稅賦,便可富得流油。

大唐統治西域後,這些利益,都被大唐壟斷。

方能維持大唐百姓優渥的生活。

維持天朝上國的體面。

維持大唐百萬府兵。

以及萬國來朝的威勢。

這一切,都建立在經濟基礎上。

後世鷹醬趴著世界吸血,本質上也是以武力維持商業利益,壟斷石油和貨幣之利。

在這一點上,千年前的大唐,早就是玩剩下的。

所謂世界第一的大國。

便是如此。

它所設下的規則,天下萬國共尊。

尊守規則,承認天下共主的身份,便納入這個文明圈。

共享利益。

宗主提供武力保障,保護藩屬的平安。

而小弟們,則要承擔各種義務。

比如財賦生意上。

保障唐人在小弟國家超然身份。

所謂一等唐人,二等胡。

胡人與狗不得入內。

還要向宗主國提供各全面的配套服務。

比如讓宗主來駐軍。

比如宗主要打架,主動提供仆從軍。

還是自帶干糧的那種。

宗主國若是在本土駐軍,還要提供給駐軍軍費。

總之宗主國是爸爸。

小弟就是兒子。

大唐能在幾千年前,便鋪開這么大的攤子。

靠的就是商貿之利。

靠的是大唐武德,戰爭紅利。

若是被大食人斷了西域商路。

若是失去了大唐戰無不勝的招牌。

大唐將失去天下共主的「身份」。

從世界最強,淪為區域性大國。

從對外擴張,而淪為內卷。

普通唐人的生活,也將隨大唐的衰落。

淪落為,被反復收割的韭菜。

能量是守恆的。

要么向外掠奪。

要么向內挖掘。

這是現實規律。

而此時此刻,做為全世界最強大的帝國。

大唐上至君臣,下至百姓。

又有誰甘心淪為二流國家?

西域,便是命脈。

絲綢之路,便是為大唐續命的血液。

「絕不能,不能讓那些大食人,奪走我們的西域!」

閻立本兩眼微紅,沉聲喝道。

狄仁傑也幾乎同時叉手大聲道:「陛下,天後,西域萬不容有失,我大唐,退不得!」

進一步,海闊天空。

退一步,便是萬劫不復。

要退,只有胡人退,大食人退,我天朝上國,我煌煌大唐,光耀萬年,如何能退?

「天後!陛下!臣附議!」

「臣也附議!」

「請速發兵!」

「臣願捐家財以實府庫,以充軍資!」

「臣也願意!」

「臣家有三子,願從軍,替我大唐殺敵!」

「臣願從軍殺賊!請陛下應允!」

這是國戰。

是為民族利益而戰。

無分老幼南北。

萬萬退不得。

朝堂之上,平日里勾心斗腳,滿心算計的各部重臣,都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都願摒棄私念,顧全大局。

這個時期的大唐,雖開國數十年。

雖剛經歷李治朝的向外擴張。

但整體氛圍仍然是積極進取,開拓向上的。

還不至醉生夢死,為了個人之利,而壞了大唐基業,不顧百姓和天下大局。

「哀家替先帝,替弘兒,謝過眾卿家。」

武媚娘向著群臣方向,微微鞠躬行禮。

狄仁傑、閻立本、李玄信、程處嗣、蘇慶節和蘇大為都微微側身,口稱不敢。

此乃人臣之本份。

非為一家一姓。

實為我大唐榮辱,衣冠傳承。

絕不容一神外族,悍然入寇。

否則大唐將無顏面對天下百姓。

若不能守住華夏族之道統,無法保證華夏人之利益。

有何面目稱天子?

有何面目稱朝廷?

朝廷固然有控馭天下的權力,但也有護佑天下萬民之責任。

「哀家也會捐出首飾和私房錢,以充軍資,獎勵作戰士卒。」

「母後。」

李弘在一旁情緒激盪道:「兒臣不孝,願傾盡內帑!請母後不要將首飾捐出!」

是,固然在權力上兩者有著暗流和爭斗。

但他也是兒子。

聽到母親要捐出全部首飾和私房錢。

李弘天性純孝,怎能不為之激動羞愧。

「此是朕的責任,當由朕來承擔!」

「弘兒住口,大食來勢洶洶,是我大唐之敵,天下之敵,豈有你一人能當之?哀家意已決,毋須多言!」

「母後!」

李弘聲音哽咽。

殿上群臣人人變色。

在心中,情緒各異,但無不被一種羞愧和恥辱所包圍。

大唐開國才數十載。

心氣尚在。

前些年對外攻略如火。

先後打下對抗多年的大敵高句麗、吐蕃。

東平遼東。

西平雪域高原。

環顧天下,當真無一合之敵。

這才短短幾年,怎么竟弄到如此困窘的局面。

錢,咱大唐有。

只要陛下號召為國捐帑。

滿朝公卿,定願捐出家財,以充軍資。

但是人呢?

大唐現在哪有那么多府兵。

關中疲弊啊!

而且,何人可以為帥?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在蘇大為身上。

這位開國郡公,大唐唯二名將。

大唐第二代名將中,唯一可能應付眼下局面之人。

到這一刻,還不肯站出來嗎?

「郡公……」

「蘇郡公!」

狄仁傑搶先一步,向蘇大為遙遙行禮道:「事急矣,為我大唐國勢念,為我華夏衣冠,不被大食一神異教所侵,還望郡公,挺身而出。」

狄仁傑是蘇大為的生死之交。

二十余年的交情。

連他都忍不住這個時候站出來,請求蘇大為出征。

其余人哪里忍得住。

左相閻立本。

右武衛大將軍李玄信。

戶部尚書、工部尚書、吏部尚書,並且各部官員。

乃至武媚娘,都向著蘇大為開口道。

「蘇郡公,此事急矣,為救大唐萬民,為抵御大食進逼,唯有蘇郡公領兵,方能解危難。」

「請蘇郡公出山,為我大唐征西大總管!」

「臣附議!」

「還望蘇郡公,以大唐百姓為念!」

「蘇郡公不出,奈蒼生何?」

「請蘇郡公領軍!」

「蘇郡公,我家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都願歸於蘇郡公麾下。」

「蘇郡公若領軍,我闔家老小,願從軍,任憑驅策!」

整個議殿大殿,一時群情洶洶。

李弘的臉色微變。

蘇大為的臉上,現出為難之色。

……

議政殿後。

一處簾幕屏風遮擋。

小小女娃發出吃吃笑音:「阿姊,滿朝公卿都在求蘇大為出兵呢?」

小女娃身旁立時傳來一個不悅的聲音:「不許叫名字,要叫阿舅。」

「哦。」

雕玉琢的太平公字吐了吐舌頭。

她如今還小,分不清殿上的母後和哥哥,還有那些大臣們在爭些什么。

只是覺得有趣。

感覺所有人好像都眼巴巴求著蘇大為出兵。

不想自己隨口說個名字,居然被阿姊責怪。

小太平做了個鬼臉,吃吃笑道:「阿舅就……阿舅吧,阿姊莫不是喜歡他吧?」

說著伸頭悄悄看一眼。

學著大人的樣,雙手叉腰搖搖頭:「不成不成,太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