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聽噼啪聲響不斷,那女人模糊的身影,在電光中凄厲哀嚎,化作一蓬水汽,在空中散去。
蘇大為松開了字畫,退後一步。
畫中的錦鯉,已變得黯淡無光。
「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蘇大為看著那字畫,輕輕嘆了口氣,「你若是不想壞了小蘇的性命,我又怎會下此毒手。
不過,塵歸塵,土歸土。
你霸占這宅子,害了不少人,也該走了。」
屋中的水汽,也隨即消失。
蘇大為想了想,從牆上摘下了字畫,卷起來之後,走下了樓梯。
「阿彌,怎么樣了?」
柳娘子臉色有點發白,卻仍舊倔強站在西跨院的門外。
黑三郎蹲坐在她身邊,露出警惕之色。
蘇大為拿著那字畫,走到西跨院門口,道:「阿娘放心,已經解決了。」
「真的解決了?」
「其實,也算不得鬼怪,不過是元妃殘念化靈,寄生在畫中的錦鯉身上。
我之前憐她遭遇,不想壞她性命,所以只警告她離開。沒想到,她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小蘇的身上。早知如此,我上次就該弄死她,也不至於有今日的這一番波折。」
「你知道她在樓上?」
「嗯!」
柳娘子陰著臉,抬手一巴掌打在蘇大為臉上。
「你個混賬東西,明知道有鬼怪,還抱什么婦人之仁?
知不知道這樣做會讓小蘇陷入危險?我打死你這個糊塗蛋,若小蘇出事,我饒不得你。」
蘇大為捂著臉,沒有反駁。
半晌,他輕聲道:「阿娘,這次是孩兒錯了,下次絕不會再有婦人之仁。」
「哼!」
柳娘子冷哼一聲,轉身回了房間。
貓靈在房間門口探頭出來,但立刻被柳娘子抱了回去,隨後砰的關上房門。
蘇大為咬著嘴唇,輕輕嘆了口氣。
他低頭看了一眼蹲坐在旁邊的詭異,輕聲道:「三郎,我是不是真的有些婦人之仁?」
「汪!」
「其實,我只是覺得她可憐。
一個女人,把最好的年華寄托在一人身上。她沒有錯,卻最終抑郁而終……
唉,可能我真的有些婦人之仁了!你知道,在我們那個年代,女鬼總是美好的,善良的,卻讓我忽略了她心中的怨恨。好了,以後我不會在心慈手軟,害人害己。」
「汪!」
黑三郎歪著腦袋,看著蘇大為。
眼睛里,流露出一種『你是白痴嗎』的神采。
蘇大為笑了,拿著那副畫,轉身就往廚舍走。
「喂,你去哪里?」
柳娘子突然打開房門,沖他喊道。
「我把它燒了,免得再出事。」
「燒什么燒,好歹也是字畫。
明天去找個僦櫃把它典當出去。好歹也是前朝妃子的藏品,總不會太便宜了。最近家里支出是在太多,典個三五貫錢,也能緩解一下。你個家伙,簡直就是敗家子。」
說完,柳娘子砰的就關上了房門。
蘇大為站在那里,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要說過日子,果然還是阿娘會過日子。這算不算是廢物利用?
在持家過日子,精打細算這方面,蘇大為覺得,他實在是比不過柳娘子。不過,必須承認,柳娘子說的也沒錯。這可是元妃留下來的物品,應該也不是普通字畫。
雖說里面的鬼怪被他消滅,可不管怎樣,也是古董不是?
蘇大為拿著字畫,回到了中堂。
他在桌前坐下來,把字畫重又打開,然後又看了兩眼,目光最後落在了畫的落款上。
「展子虔是誰?」
蘇大為低頭,看著身邊的黑三郎問道。
黑三郎翻了個白眼,汪的叫了一聲。
媽的智障,本汪又怎知道,誰是展子虔?
蘇大為忍不住笑了,摸了摸狗頭,目光重又落在了那字畫上。
要不,回頭問問安文生?
他心里嘀咕著,把字畫卷好了,放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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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寶琳並沒有喝多,雖有幾分醉意,但頭腦卻十分清醒。
回到家,他直奔後花園里。
一個體魄雄壯,如黑鐵塔般的老人,正光著膀子,在花園中舞動長槊。
在不遠處,一個中年女子正在溫酒,笑眯眯看著那老人。
看見尉遲寶琳過來,她招了招手,示意尉遲寶琳過去。
「母親,阿耶今天怎么如此好興致?」
那女子姓杜,是尉遲恭的妻子,也是尉遲寶琳生母。
「是啊,今天不知怎地,突然來了興致。」
「二郎和三郎都睡了?」
「嗯,都睡了。」
尉遲恭膝下共有三個兒子,尉遲寶琳是長子。
次子尉遲寶琪,幼子尉遲環。
其中,尉遲環年方十歲,而尉遲寶琪,也不過剛過了十五。
「吃酒了?」
「吃了一點。」
「那好,正好可以陪你阿耶在吃幾杯。」
「好啊!」
母子二人說著話,那邊尉遲恭也停止舞槊,喘著粗氣走過來。
有家將上前,把那桿大槊接住,然後遞了毛巾給他。
尉遲恭擦了擦身上的汗水,從架子上拿起一件大袍披在了身上,邁步走了過來。
「聽說,你今天去幫人搬家了?」
「嗯。」
「就是你說的那個異人?」
「對,就是他。」
「感覺如何?」
「聰明,也很低調,而且很警覺。」
「能做朋友嗎?」
「能!」
「能做朋友,那就繼續處著,不必太熱,也不要太冷,自己拿好尺度。
他和蘇家那頭獅子不一樣,你要注意些分寸。還有,要防著程家老鬼,別露了馬腳。
那個糟老頭子壞的很,要是被他知道了,肯定會貼過去。」
「阿耶放心,孩兒明白。」
尉遲寶琳說著話,給尉遲恭倒了一杯酒。
「阿耶,大娘是哪里人?」
尉遲恭有一個前妻,是他貧賤時的結發妻子,大業九年就已經過世,享年只有二十五歲。
之後,尉遲恭才娶了如今的杜夫人。
杜夫人蹙眉道:「大郎,怎么突然問起這件事?」
她倒也不是不滿,事實上,也沒必要不滿。尉遲恭的前妻沒有留下子嗣,而且早已過世。她堂堂鄂國夫人,又何必去吃一個死人的醋?只是,她擔心尉遲恭會難過。
因為,時至今日,尉遲恭還是會經常念起前妻。
尉遲恭疑惑看著尉遲寶琳,猶豫一下,道:「京兆始平人,怎么了?」
「始平,有幾個蘇家?」
「只有一個吧。」
尉遲恭道:「不過蘇家也算不得什么望族。
你大娘那一支,屬於庶出一支,一直都不得重視。我當初娶你大娘的時候,她族中還多有不滿。只是,你大娘態度堅決,後來干脆和蘇家斷了關系,也沒了來往。
我歸唐之後,蘇家倒是曾找上門過。
但你大娘生前對我說:始平蘇家,除了她堂哥那一支之外,沒有什么交集。
只是,她堂哥那一支,早年就離開了始平,她也記不清楚搬去哪里。反正她不喜歡始平那些親戚,我呢,自然也不會和他們往來……大郎,你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尉遲寶琳輕聲道:「蘇大為祖籍始平。」
「啥?」
「他祖父那一輩遷來長安定居。」
尉遲寶琳道:「我在想,他會不會就是大娘說的那個堂哥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