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先生,這手里這么多繭子,不像是你的手啊。」
四周的溫度,似乎隨著這句話,陡然一寒。
殺意,好似無孔不入的銀針,不斷滲透。
這換任何一個人,只怕都扛不住這死太監帶來的壓力,要做出什么慌亂之舉。
但是蘇大為,他忍住了。
他只是冷冷的抽回自己的手,向對方諷刺道:「我可不像金太監你,什么活都不用干,我那家果子鋪每天至少招待上百人,換你去做,也保不住一雙嫩手。」
「是么?」
金龍洙眼神閃爍。
腳步一動,瞬息間,竟閃至蘇大為身後。
嘴里說了聲「得罪」,一雙陰柔冰冷的手已經撫上蘇大為的臉頰。
這死太監,居然有這么高明的身手。
蘇大為心中寒意大盛。
只是他記著自己現在的身份,死死壓住身體的本能,就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對方的手,像蛇一樣,滑膩的蠕動。
從蘇大為的臉頰,到脖頸,細細爬過一遍。
終於,金龍洙搖了搖頭,低頭說了句新羅語,這才抽回雙手,走到蘇大為身邊,拱手尖聲道:「想是我記得差了,鄧先生,快隨我來吧,金大人已經等得急了。」
賊你媽,死太監,不得好死。
蘇大為心里暗罵。
同時也松了口氣,暗道:幸虧自己的容貌是通過鬼面水母變幻來的,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要是尋常的易容術,只怕早已經被對方察覺。
心里慶幸的同時,他又忍不住想,對方越謹慎,說明事情越重大。
希望,自己這次冒險能有所斬獲。
新羅使團正使金法敏的房間,是使館最深處,也是整個院落最大的一間屋。
金龍洙來到門前,輕輕咳嗽一聲,輕聲細語的道:「金大人,鄧先生已經來了。」
沉默了片刻,漆紅的木門被人從里面拉開。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名新羅婢。
穿著新羅裙的婢女,頭梳雙環髻,微微低著頭,側立在門旁。
新羅使團正使金法敏正背負著雙手,佇立在一副畫下,似乎正在等待客人。
在他的身邊,有一名新羅武士,國字臉,雙眼細長,腰佩長刀,是金法敏的貼身侍衛朴永泰。
「鄧先生請。」
金龍洙伸手示意。
蘇大為跨入房間。
門在身後緩緩關上。
窒內一角,一只五足銀熏爐正緩緩噴吐著香氛。
屋內煙氣氳氤,充滿一種不知名的甜香味。
「鄧先生來了?」
剛走進屋時,金法敏是面對著畫,背對著門,似乎對著牆上掛的畫在思索什么難解的問題。
原本按蘇大為想的,對方應該很急切才對,畢竟上次和霸府的交易出了變故。
但出乎意料的是,金法敏根本不急。
等到蘇大為走近,他才轉身向蘇大為笑容可掬的道:「鄧先生也喜歡畫嗎?」
蘇大為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畫。
那是一副駿馬圖,落款是「率居」。
一個從沒聽過的名字,就算是什么名畫家,對蘇大為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他並不懂欣賞書法字畫。
幸好金法敏也沒有讓他品鑒一番的意思,而是自顧自的說道:「率居是我新羅國有名的畫家,這副畫是他仿唐國閻立本的六駿圖。」
說著,他搖搖頭感概道:「可惜無緣一見閻立本的真跡,只能對著率居的仿畫,聊以**。」
聽著金法敏說的這些話,蘇大為心中唯一的想法是:你個裝逼犯。
上次在大理寺時,這金法敏可沒現在這般氣度。
當時的他,只盼著消去案子,在言詞上,對著大唐官員都隱隱透著一份謙卑。
如今的他,指點字畫,信手拈來,充滿從容不迫的氣場。
或許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
蘇大為心念電轉,開口道:「畫的事,稍後再說吧,我想同金大人談談正事。」
金法敏伸手往下一壓,似乎讓他稍安勿躁。
接著又向朴永泰掃了一眼。
後者,立刻微微鞠躬,帶著金龍洙一起,緩緩退了出去。
房間里,只剩下蘇大為、金法敏,還有那新羅婢傅采潔。
這婢女也是當時拐子爺重點標注出來的懷疑對象之一,時常出使團,與外界保持一定密度的聯系。
蘇大為瞥了一眼傅采潔。
她年紀並不大,絕不超過二十,容顏秀麗,十指纖長。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腿,不知是不是因為新羅裙腰身高,顯得裙下的雙腿長度驚人。
朴永泰他們退出屋的同時,她走到屋角,在一方幾案前跪坐下。
幾案上橫放著一張琴,不是傳統的唐琴,而是新羅的伽椰琴。
纖白如玉的手指輕掃琴弦,
一陣溫柔悅耳的琴音,如漴漴流水般響起。
「現在可以說正事了。」
金法敏嘆了口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