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既是對蘇大為,又是對盧慧能道:「此子根器頗大,如入我門,將來承我衣缽,將佛法發揚廣大者,定為此子。」
蘇大為心里一震。
他雖然沒多做了解,但也知道以玄奘法師的身份,在如今大唐佛學界,那就是武林盟主一般的存在。
現在得到一句贊許,而且肯收做徒弟,那得是多大的機緣?
看玄奘的年紀,也不太可能有精力再收弟子了,那么很可能慧能就是他最後一位入室弟子。
這其中所蘊含的機遇、前景,任何人都會動心吧?
蘇大為甚至心想,縱然自己不修佛,如果玄奘開口跟自己說,看自己對眼了,想收自己做徒弟,只怕心里都會權衡半天。
就算不想做和尚,也難擋內心那股得瑟勁兒。
明崇儼眨巴著眼睛,瞅瞅蘇大為,又瞅瞅玄奘法師,再看看盧慧能,一臉羨慕。
蘇大為吸了口氣,向盧慧能道:「慧能,你不是一直說自己和佛有緣嗎?法師說想收你做弟子,還不快拜師。」
「啊?啊!」
盧慧能愣了一下,這時才如夢方醒。
他眨了眨眼睛,突然跳起來,激動的擺手道:「不成不成,我娘說要我娶妻生子,給盧家傳香火,我我……」
「你特么簡直了!」
蘇大為差點沒忍住想給盧慧能腦門一巴掌,幫他打開竅。
但還是忍住了。
人家老娘說的話,你能說啥?
況且是傳宗接代的大事。
自古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嘛。
卟嗵一聲,慧能向玄奘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一臉為難,但卻咬牙道:「法師,我也很喜歡佛法,但是,我娘的話不能不聽,我……」
「不必多言。」
玄奘臉上露出奇異的表情,既像是有些疲憊,又像是有些釋然:「一切有為法,此皆天注定,看來你我緣份未至,凡事不可強求,快起來吧。」
他輕輕撥動著手里的念珠,嘴里喃喃的念誦著佛經。
蘇大為看著玄奘有些斑白的眉梢,忽然想起,玄奘上一個寄予厚望的弟子,辯機已經不在了。
這位佛學大師,是否也會有後繼無人之感?
盧慧能抿著唇爬起來,一臉愧疚:「對不起,法師,我……」
「你的緣還未至,是我著相了。」
玄奘輕輕念道:「庄嚴佛土者,即非庄嚴,是名庄嚴……」
蘇大為在一旁應和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這話順嘴出來,玄奘頓時念不下去了。
明崇儼捂著嘴,瞪大雙眼看向蘇大為,眼神里透著想笑又拚命忍住的笑意。
室內為之一靜。
蘇大為有些尷尬的看看瞪大眼的盧慧能,看看憋笑的明崇儼,再看看一臉沉默的玄奘,還有暗自向自己呲牙的行者,咳嗽兩聲道:「那個……最近在讀老子道德經。」
「無妨,大道至簡,佛法與道法,窮究其理,未必沒有相通之處。」
玄奘微微頷首:「我看你對道門頗有興趣,可以在這條路上繼續鑽研,或可與佛法相印證。」
「多謝法師。」
蘇大為暗自呼了口氣,向玄奘抱拳致謝。
不在唐時,很難想像古人對信仰的執著。
像玄奘法師,西行萬里去天竺國,窮畢生之力,求取回真經。
這就是信仰。
而「信仰」,也最容易偏執。
但是從玄奘身上,蘇大為真正感受到一位佛學者,一位智慧成就者的胸襟。
因無所住,而生其心。
不去給任何事物設限,只是以一顆佛心靜觀其妙。
「玄奘法師。」
外面突然傳來女子聲音。
蘇大為從出神的狀態回過神來,有些詫異的看去。
就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牽著孩子走進來。
是武順與賀蘭敏之。
「蘇……蘇帥也在?」
武順還認得蘇大為,向他點點頭,牽著賀蘭敏之又向玄奘行禮。
「不必多禮,稍坐片刻。」
「謝過法師。」武順比起上次見時,臉色憔悴了許多。
比較奇怪的是她身旁的賀蘭敏之。
沒有了往日的機靈勁兒,顯得有些木訥,眼神也有些呆愣。
「敏之他?」
「敏之病還未愈。」
武順牽著敏之在一旁坐下,用衣袖擦拭了一下泛紅的眼角:「自上次魔怔了以後,時好時壞,有時還突然癲狂,幸而法師不嫌棄,願意替我家敏之診治。」
蘇大為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覺得有什么東西在嗓子眼里堵住。
上次,指的是上元夜劫童案。
那次之後,賀蘭敏之體內多了詭異之血,行為失常。
一直靠著明崇儼和玄奘法師用葯調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