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何故發笑?」
武媚娘雙手抱著安定公主,看著長子李弘正在乳母的帶領下,在殿內晃晃悠悠的走著。
她聽到笑音,回頭看去,正好看到剛下朝的李治,雙手扶住腰間玉帶,嘴里發出暢快的笑聲。
不記得多久,沒聽到他如此笑了。
記得他好像從做太子時起,便是個謹慎的性子。
武媚娘抱著小公主向李治走過去。
李治抖了抖袖子,頗有些揚眉吐氣道:「媚娘,你是不知道,今天在殿上,他們又想出妖娥子,結果被朕給壓下去了。」
「哦,出了何事?」
「你還記得上月修長安城外郭之事嗎?」
「略有些印象。」
「數日前完工,結果有一位雍州參軍薛景宣的折子,說漢惠帝建長安城,很快便晏駕了,今又修長安城,只怕會有不祥之事。」
一聽李治所言,武媚娘不由大驚,雙手下意識抱緊懷里的安定公主:「是什么人敢詛咒天子!」
李治擺擺手:「你先聽我說完,朝堂里這個折子上來後,你知道發生了何事?」
「願聞其詳。」
「於志寧等以景宣言涉不順,請誅之。」
於志寧,本姓萬忸於氏,字仲謐,雍州高陵人,鮮卑族,北周太師於謹曾孫,中書舍人於宣道次子。
大唐行三省六部制,宰相之權被一分為三。
中書省的中書令、門下省的侍中和尚書省的仆射,各分擔宰相一部份職能,有時也有稱這三者為宰相的。
中書省掌決策,門下省掌審議,這二者畢對天子的旨意有封駁之權;尚書省則掌具體執行,下轄六部,分別為吏、戶、禮、兵、刑、工。
這於志寧此時為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又兼太子少師,可稱為大唐宰相,只不過,此人立場不明,且多有替長孫無忌等說話,頗讓李治猜忌。
「於志寧所言……陛下是如何說的?」
「朕回他,景宣雖狂妄,若因上封事得罪,恐絕言路。」
李治哈哈一笑:「我赦免了此人之罪。」
武媚娘哄了哄懷里的安定公主,好奇道:「陛下為何反其道而行之?」
她本冰雪聰明,稍微一想明白過來:「陛下欲千金買馬骨?」
「知我者,媚娘也。」
李治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安定小公主亂晃的小手,輕輕搖動著道:「朕現在所愁者,不怕有狂妄之徒,就怕被蒙蔽了眼睛和耳朵。」
武媚娘微微頷首。
不久之前,五品以上官員絕了言路,令李治發火的事,還歷歷在目。
正是那件事,令她和李治都意識到,長孫無忌一黨,在朝堂中的勢力,何其可怖,可謂一手遮天。
「陛下……」
「對了,你稍稍准備一下,今日長孫無忌他們要來。」
「是為了……」武媚娘輕咬了一下唇,把後面的話收住。
那些話,本不該她多問。
寒風凜冽。
永徽五年的冬天,似乎來得格外寒冷。
蘇大為緊了緊衣衫,跨過永安渠,向家里走去。
心中煩悶,卻無人可以訴說。
近一段時間,來自四面八方那種無形的壓力更強了。
無論是縣衙,還是鯨油燈的生意,或者公交署,甚至與自己相關的一切人,都感受到了,那股惡意的凝視。
頭頂懸頭長孫無忌那把刀,它遲遲未落下。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把刀,早晚還是會落下的。
長孫無忌報仇,不分早晚。
這種隨時隨地,可能毫無征兆被來自上層的力量碾壓的威脅,令蘇大為的神經時刻緊綳著。
有時候,他也懷疑,自己是否應該離開一段時間,暫避鋒芒。
但是想想身邊那些人,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自己能走,那阿娘怎么辦?聶蘇怎么辦?
還有周良、錢八指、南九郎,跟著自己的一幫不良人。
公交署上下。
鯨油燈的生意,思莫爾。
還有許許多多與他有形的,無形的,建立起關系的人。
那不是一個個符號,而是數不清的家庭。
不知不覺中,蘇大為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成為許多家庭在大唐里生活的支撐。
「能退嗎?不能退!」
一退,跟著他的那些人,都將萬劫不復。
人在紅塵中,怎能真的自由。
無數關系,既是人脈紐帶,也是無形之束縛。
長長的嘆了口氣,蘇大為推開自家大門,一眼看過去,眼神頓時一縮。
荒涼的院中,那株光禿的桃樹下,立著一個熟悉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