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蘇大為想說,問斥候的事他清楚,可是這行軍之事,就遠非他所能接觸到的了。
那必須是身為程知節和蘇定方那個級別,才有資格。
「蘇帥知道我大唐出征,所費錢糧多少嗎?」
「不知。」
「兵書記載,凡出征:火具烏布幕、鐵馬盂、布槽、錘、鑿、碓、筐、斧、鉗、鋸皆一,甲床二,鐮二;隊具火鑽一,胸馬繩一,首羈、足絆皆三;人具弓一,矢三十,胡神妙、橫刀、勵石、大觿、氈帽、氈裝、行藤皆一,麥飯九斗,米二斗,皆自備。」
李謹行苦笑道:「橫刀一把,稍便宜的也要近千文,若是上好鑌鐵打靠,須得二千五百文,普通橫刀,可換米六十二斗。」
蘇大為在心里算了一下,六十二斗,大概就是七八百斤米了。
這個費用可不小。
他自己做不良人,開始是繼承父親的破邪刀,後來又有大理寺李思文幫他配的橫刀。
之後做生意賺錢不少,就再也沒有仔細算過數目了。
耳中聽到李謹行繼續道:「這等費用,我等為將者,尚能負擔,但是下面府兵,便有些壓力了。若是打仗贏了,有封賞,朝廷賜田賜爵,那還能賺,可若吃了敗仗,輕者丟官破財,重則丟命破家……
此次征西突厥,我們拖不起。
輸贏且不論,誤了秋收農時,到時……」
「等等。」
蘇大為忙打斷他道:「李都尉莫要誆我,我也不是五谷不分的,應征而來的府兵,也不是普通農人吧,他們都是本地豪族,家里有人打理田產。」
大唐的府兵制,乃是繼承前隋。
以班田制的農戶為基礎,於天下各道、州、縣要沖設軍府六百三十四所,總稱折沖府。
依編制規模大小,分置為上、中、下三等。
府長官折沖都尉為正四品。
沒錯,眼前的李謹行便是正四品,已經是軍中中層以上的武將了。
折沖都尉之下,設副長官左、右果毅都尉,下設有營、營長為校尉;營下有隊,設隊正;隊下為伙,設伙長。
一折沖府之兵,少則千人,多則數千人。
這些人,應該說,都是軍功地主。
閑時在自家田庄里做些營生。
戰時,便紛紛披甲帶刃,自備干糧,應征入伍。
「蘇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李謹行目光有些古怪的盯著他道:「雖然軍中將領多為豪族,自有田產,但他們下面還有兵,有不少就是自家庄園的農人,這些人,可沒那么大財力,誤了農時,損失難以計算。」
停了一停,李謹行道:「此次拖延了五個月,軍中已無戰意,此其一。
最奇怪的是……
你有沒有注意蘇將軍?」
「蘇將軍怎么了?」
蘇將軍就是現在的右屯衛將軍蘇定方。
李謹行自以為已經說得夠明白了,沒想到蘇大為對大唐軍制和軍中之事,甚為生疏,與他這種自小在軍旅中的軍門子弟大不相同。
不得已下,李謹行深吸了口氣,繼續道:「蘇將軍是我極為欣賞的名將,他的用兵風格,可以說一句話來形容,那就是侵如烈火,快如閃電。」
蘇大為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他的歷史不算太好,只能記得大略和大體走向。
但是蘇定方的事,還是有些印象的。
貞觀年間破東突厥之戰,便是雪夜奔襲,突然殺至。
蘇定方用兵,最擅長以快打慢,奔襲千里。
既出其不意,又攻勢猛烈。
常打出以少勝多的巨大戰果。
「現在我軍的行軍,完全是違反蘇將軍用兵之道的,但是他卻一個字也沒說,你不覺得奇怪嗎?」
李謹行狠狠一拳砸在掌心上:「我不知道他們這些將軍搞什么鬼,但我心里,覺得憋屈,打仗,不應該如此。
我大唐一向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不能沒到戰場,輸在半路上。」
更鼓聲在營地間響起。
十月的草原,寒氣逼人。
蘇大為縮在自己的營帳內,久久無法入眠。
先前李謹行的話,像是一根針一樣,扎在他的心里。
自從加入大唐征西突厥這支軍隊,一切,都和想像的很不一樣。
過去他想的是大唐橫掃西域,橫掃大漠,掃光一切敵人,如秋風掃落葉。
但是真的加入這支軍隊,他才發現,行軍打仗,千頭萬緒,並沒有那么簡單。
從上到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念頭,如何統一思想?
後勤糧草,還有馱馬輜重。
天寒了,冬衣要准備。
到異域征戰,得尋當地向導,得隨時防著被敵人偷襲。
各種消息,情報,偵騎刺探。
還有將領之間,那細微的別扭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