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官威(1 / 2)

鐵血殘明 柯山夢 3215 字 2020-06-12

龐雨掃了一圈大堂上下,這就是明朝的基層政府了。明代縣衙是基層政府,全國一千一百三十八個縣,雖說有大縣有小縣,但基層事務都頗為繁雜。朱元璋開創明朝時候,舍不得花錢,每個縣只有幾個有編制的,後來實在

辦不過來,才又慢慢增加人數。就算到了明末,全縣能稱作官的,也只有三五個,知縣是一把手。然後是佐貳官,數量不定,一般設置縣丞和主簿,具體數量要看縣的規模,桐城是四十七里的中小縣,

連主簿都沒設,佐貳官只有一個縣丞。佐貳官有單獨的衙署,衙署中配置有一定數量的吏員、皂隸和夫子。

除此便是典史,典史在明初是輔助知縣的,後來地位越來越低,最後變成管捕盜的了,屬於不入流的雜官,名義上還是吏員之首,俗稱首領官,也有自己的衙署。下來各種各樣人員,吏員、雜職、承發房、架閣房、六房、三班、馬夫、喂馬夫、陰陽、醫官、門子、牢子、巡攔、鋪設、渡夫、巡檢、齋夫、掃殿夫、鼓夫、更夫、低

候、教諭等等。各種職位名稱,龐雨兩只手也數不過來。

一個縣雜七雜八算下來,沒個一兩百人是運轉不起來的,加上幫閑之類,跟著縣衙混飯吃的往往好幾百,蘇松地區的大縣甚至上千。

桐城在縣衙上班的兩百多人,有些齋夫掃殿夫之類的雜工不能到大堂,但下面還是有一百好幾十人,擠在大堂上下看起來密密麻麻的。升堂鼓響,大家都肅容站好,唐承發也整理好衣服站入了大堂,左邊最上首是典史這個班子成員,然後六房司吏、架閣庫司吏、承發房司吏、陰陽等算正科級的中層干部

,就依次站在堂內。

各房副職常稱典吏,與典史一字之差,但級別差了兩級,他們相當於副科級,站在堂下靠近月台的地方。

龐雨等普通公務員則站到堂下後面,周圍不少衙役弓腰駝背衣衫不整,讓龐雨不由得看得搖頭,哪有一點明代公務員的風采。龐雨身材比其他人稍高一點,仰著頭看到縣丞上了堂,站到了知縣正位上,中層干部們一起作揖躬身,倒沒有看到誰下跪。縣丞對典史拱手到胸,對其他人則沒有任何回

禮,然後便坐在了官位上。這縣丞只是暫時理事,他平日都是站下面的,一般情況他不可能在當地轉成知縣,正好桐城辜知縣離任,新知縣沒來,代理知縣楊芳蚤原是宿松知縣,宿松一沓子事情還

沒交接完,只得讓縣丞先負責桐城日常事務。

縣丞此時難得的坐到知縣位置上,磨蹭了好一會過癮,然後才滿意道,「升早堂。」

唐承發大聲喊道,「陰陽報時!」

陰陽官出列一步,「今日早堂時辰卯時二刻」說完便退了回去。

唐承發又道,「皂壯快報各城門,衙署各門,關廂各處街市情形。」一個衙役從後面出來道:「北拱門按時關閉按時開啟,北拱門值夜,快班一人壯班兩人,北大街更夫一人,清風市更夫一人,齊家街更夫一人,昨夜無失火、夜盜、怪異等

情。」

第二個又站出來,「東作門值夜,壯班三人…」

幾個上值的皂隸順序站出來,報了六個城門和衙署各門的情形,內容都一模一樣。承發房有匯總之責,唐承發上來道:「今日各房各班,應有二百一十六人,實有一百八十六人,未到三十人中,家中逢喜三人,傷病三人,丁憂兩人,各房遣牌票赴鄉間催

繳錢糧十九人未歸,遣牌票巡渡口一人未歸,巡安慶方向鋪舍兩人未歸。」

縣丞面容肅穆的嗯了一聲,「今日早堂作何料理。」唐承發明顯的停頓了一下才道,「稟堂尊,衙中急迫之事務,以錢糧和訟告為首,辜知縣高升後,訟狀已累計三十一件,前日已送至大人衙署三份卷宗,錢糧上,則是春稅

尚有不少逋欠,有些刁滑花戶,需得及早料理,然則以何為先,還要請大人示下。」

龐雨一聽這話,昨天里老和焦國柞還都說的實話,辜知縣走了不放告,已經積累了三十多件,每旬最多過堂九件,再找承發房壓一下,周掌櫃沒個兩三月確實出不來。

縣丞此時微微抬眼看著唐承發問道:「三十一件訟告可有羅列。」

「已開列在承發房。」

「拿與本官。」唐承發又楞了一下,他萬萬沒想到縣丞居然會來這么一句,趕緊回承發房去拿了文冊出來,後面的皂隸等人發出嗡嗡聲,低聲議論起來,一般承發房安排放告,會提前把

卷宗提交給坐堂官,坐堂官會先了解案情,以做到胸有成竹。但案件排隊放告優先順序,都是承發房掌握,知縣不會過問怎么排的,最多是確認數量而已,但看縣丞這個樣子,對承發房不買賬,而他收到卷宗之時並未提出異議,直

到此時到了大堂,才突然發難,顯然是故意的。唐承發很快返回,面色有點不好,上前把冊子給了縣丞,那縣丞拿著冊子慢慢看,也不問他問題,唐承發就在案旁,要想走吧縣丞沒開口,萬一是要問他話呢,想留的話

,他的位置又不在這里,在眾人的注視下十分尷尬。

焦國柞此時湊過來低聲道:「以前辜知縣在的時候,唐承發只聽辜知縣的,縣丞、典史看他不順眼好久了。」龐雨早上來就被唐承發一頓好批,此時見唐承發吃癟,心頭也是滿高興的,對縣丞觀感頗佳,也對官大一級壓死人有了新的體會。這縣丞只是拿個冊子,就讓唐承發大大

丟了面子。

「還是當官好啊。」龐雨在心頭感嘆一句,但隨即又有點後悔,早知道唐承發今天要挨批,自己就不用送他那么多銀子了。

縣丞這么看了一會,抬起頭來問唐承發道:「承發房覺得是錢糧為先,還是訟告為先?」唐承發感覺事情不妙,縣丞看樣子是有備而發,而唐承發在今日放告的事情上本就有貓膩,想一想後決定不把自己安排的說出來,只要沒有決定,就沒有靶子,於是回道

:「下官愚鈍,都遵大人吩咐。」

縣丞哈一聲,左右轉頭看看堂上站著的各房司吏道,「誰來告訴本官,安排早堂是哪個房的事情?戶房的?刑房的?要不然是兵房的?」

他問一個,下面的司吏就搖搖頭,他們當然只能搖頭。

縣丞又轉向架閣庫典吏,「要不然,就是架閣庫的事情?」

架閣庫典吏尷尬的笑著搖頭。

縣丞掃視堂下一番繼續道:「各房各有職司,該你做的就要做好,堂官已然在座,你尚不知今日堂上辦理何事,事事等著上官吩咐,要你何用。」

這是明火執仗的打臉,唐承發不由臉色鐵青,不敢接縣丞的話頭縣丞作為佐貳官代縣事,桐城只有一名佐貳官,連主簿都沒有,現在桐城就縣丞最大,所以縣丞除了還要給勉強算是班子成員的典史一點面子外,其他人都是他可以任意

處罰的。

唐承發以前不買佐貳官的帳,一是仗了知縣的勢頭,二來他很確定佐貳官不太可能在本縣升任一把手,哪里料到會出現知縣空缺的情況。縣丞見唐承發不說話,窮追猛打道:「承發房典吏有何話說。本官若選了放告,原告被告具要到堂,人證物證皆需備齊,之外尚有當地里老到堂見證;本官若選了比較錢糧

,鄉約、里老、里冊書、花戶人等,又是否都候在堂外?」唐承發見狀明白,自己不說也不能善了,況且他今日只准備了放告,錢糧方面的人一個都沒來,要是縣丞果真選了錢糧,自己更交不了差,唐承發抹了抹額頭的汗水,硬

著頭皮道,「屬下請大人先斷訟告,便是那送交卷宗的三件,相干人等都已候在儀門外。」

縣丞盯著唐承發問道:「承發房既確定了今日要放告這三件,是否已在八字牆公告時日?原告被告人證物證是否具在?」

唐承發看縣丞胸有成竹的模樣,心知不妙,但又不知到底哪里出錯,就算自己放告排號有些貓膩,但目前積壓有三十件,縣丞不可能把所有案子的人都叫來核對順序。當堂被上官追問,唐承發心頭十分慌亂,放告確實是要按縣丞說的,排好日子還要在八字牆公告,通知相關各方到堂候審。但唐承發以前並不這么干,以便於他隨時調整

放告順序,從中獲得好處,這是一個漏洞,但只是程序缺失,不算嚴重的問題。

唐承發緊張的思慮一番,似乎沒有特別大的紕漏,就算是沒有公告,縣丞也不能以這個理由重處他,心中有底之後便回道:「確是那三件,一應皆已備齊。」

縣丞點點頭,突然轉向典史,「代知縣事楊大人來時,已明令示下,非命案急切之訟,一律待新任知縣上任方能過堂,徐大人,是否如此。」

徐典史一直看熱鬧,沒想到縣丞突然問他,瞟了一眼唐承發後道:「確有此事。」

此話一出,局勢急轉直下,唐承發目瞪口呆,這句話對於他猶如晴天霹靂,違抗坐堂官的明令便是大罪。「昨日分明是…。」唐承發急切的說到一半,卻又張口結舌說不下去,昨日縣丞衙署的一名皂隸過來通知他,說今日可以放告,現在看來,完全是給自己挖了一個坑。可憐唐

承發開始還以為是選擇訟狀的把柄,其實連放告本身都是一個坑。唐承發全然不知楊知縣說不放告的事情,實際上楊知縣是私下吩咐縣丞的。因為官司詞訟有利可圖,所以留下訟狀給下任是一種潛規則,就是向接任者的讓利之一,以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