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催繳(1 / 2)

鐵血殘明 柯山夢 3453 字 2020-06-12

這音色聽得龐雨心中咯噔一聲。

里長大喜推開面前幾人,看到外面站著一個魁梧漢子,不由笑道:「這才是公道價。」

方才叫七錢的人狠狠瞪那魁梧漢子一眼,「徐愣子你如此亂來喊價,日後沒得把大家都逼得沒路走。」

徐愣子反而罵道,「我管你媽的,老子等銀子用!」

「誰不要銀子,你要壞規矩,咱就偏不讓你掙,我出八分呢!偏不讓你…」

「七分。」

「六分…」

「五分!」

代板見那徐愣子志在必得,另外一邊那冊書又出來了,其他代板都跑去爭搶,生怕兩頭落空,只得拋下一句,「好你個徐愣子你等著。」一群代板丟下里長圍去了冊書那邊,徐愣子面無表情鑽進了里長的籠子,等他把上面木枷帶好,幾個衙役再把那木枷固定在站籠上,一個快手招呼龐雨幫忙提起幾條粗鐵

鏈,一邊掛一邊罵道:「你姥姥的徐愣子,誰他媽的准你來代籠的,還五分銀,你他媽要臉不要,阻著大伙發財,老子今天給你多來幾條鐵鏈。」徐愣子一聲不吭,本來代板代籠都是掌刑的衙役撈外快的地方,那些代板的人都得給孝敬,這樣衙役行刑就打個響,否則的話衙役下死手,代板也沒幾條命去賺銀子,所

以這一行也是有行規的。

唯獨最近出了這個徐愣子,根本不講規矩,擾亂市場不說,還不給衙役銀子,無奈他皮糙肉厚,衙役上次一頓扎實板子下去,睡了幾天又起來了。快手想到這里心頭火起,對著徐愣子猛蹬兩腳,徐愣子頭頸已經被固定,下盤站立不穩,一腳踩了個空,那快手乘機將木板抽走一根,本來木籠下邊就只有兩條踏足板,

這下只剩一根,徐愣子被木枷隔著,看不到下面,只是一腳踏實,另一腳到處亂揮片刻,知道被抽走了,也不說話,把腳踏到了四周的圓木上,只是費勁一點罷了。

快手鎖好了站籠後又對徐愣子罵道:「站籠子便罷了,下次要是代板你還敢來亂搶,老子…」

「某要銀子,有代板非來搶不可,你要有那把子力氣,就把某打死算球。」快手一時氣結,龐雨心道這徐愣子果然楞得可以,油鹽不進又軟硬不吃,反正要搶到生意。這時冊書也找好了代站籠的人,卻比里長多花足足二錢銀子,要不是這個徐愣

子搗亂,代板和衙役都要多掙一些,於是代板們紛紛圍在徐愣子旁邊,對著不能動彈的徐愣子大罵。

八字牆邊吵吵嚷嚷,龐雨幾個衙役辦完站籠,又匆匆趕回大堂等著分派差事。

在月台下站好之時,只聽縣丞對楊芳蚤道:「逋欠多的幾個里,還是要發牌票去,不動點真章,那些刁滑花戶不會痛快交清。」

楊芳蚤點點頭,朝下面掃視一圈,一個人也不認識。楊芳蚤在桐城沒有任何人脈,因為短期任職,也不打算發展自己的勢力,他基本依靠原有的權力結構,也就是縣丞,就給縣丞讓利道,「周大人對衙中人事清楚,便請周大

人調派幾個得力者再去這幾個里走一趟。」

縣丞指著龐雨幾人道:「前面站這幾人都是辦事穩妥,又有些才干的。」

楊芳蚤看也不看龐雨等人,只對縣丞點頭道:「那本官便寫呈頭給戶房,安排這幾人下鄉比較錢糧。此次秋糧征收,便要請周大人多操心。」

……「桐城縣為比較錢糧事,遣役龐雨、阮勁傳遞,後照開欠糧花戶,嚴催親自賁單赴櫃,將六年七年分應完錢糧照數全完,以副憲限,並繳由單,查核銷號。計開南塘里花戶

三名:劉盤阮中都孫田余。崇禎七年八月五日代知縣事楊芳蚤;票牌押定限三日銷繳」

龐雨恭敬的雙手接過牌票,看到下面的大紅印章微微一笑,對著桌後的唐承發道:「謝過唐大人。」唐承抬頭看看龐雨,嘴唇動了一下,最後卻沒說話,只是漠然的揮揮手,示意龐雨離開。這唐承發上次挨了一頓結實板子,可算是傷筋動骨,更重要是在整個衙門面前丟

了臉,一直便在家中養傷,從不拋頭露面,其他大多數挨打的衙役也多半如此。這次楊芳蚤上任卻是一個機會,雖然只是代理的,但畢竟權柄換了一個人拿著。楊芳蚤與他們無冤無仇,自然不會無緣無故的打人板子。所以此時復出既安全又不突兀,

唐承發雖然傷沒好利索,但也堅持著出來上班了。

只是唐承發受此一劫,目前行事十分低調。但又放不下面子去討好同僚,所以體現出來是一種漠然。

龐雨當然不會真的同情唐承發,小心的把牌票收好,便去快班尋那阮勁,此人以前是個馬快,催繳錢糧方面一把好手,這次牌票是兩人同往。

到得儀門外的甬道,何仙崖已經候在那里,他匆匆迎上來,「二哥,唐大人午前說的話,你可聽明白了。」

「好像明白了,他那意思把比較錢糧的事情辦好了,後面還有好差事,但我聽說比較錢糧就是最好的了,還能有啥更好的差事。」何仙崖語氣焦急,「我的二哥嘞,遭催繳的都是些破落戶,雖說下手狠點也能撈得些,但跟那好差事比起來,不過是蚊子腿上熬油。唐大人方才說的好差事,便是秋糧征收

,只要你把催繳的事情辦好了,這秋糧征收的時候,讓你分一個櫃夫…」

龐雨哦的一聲,「那櫃夫是守啥櫃子的?」何仙崖一臉無奈,有些無從說起的表情,好一會才道:「到時兄弟來幫襯你些,二哥就知道了,這可是多少積年書手都得不到的,唐大人對二哥真是看重。但首要得把催繳

的事情辦妥,若發了牌票還催繳不齊,在堂尊那里落個辦事不力的評語,便什么差事也沒了。」

龐雨信心滿滿道,「既然接了這差事,那便一定要把錢糧收繳齊全,三弟與我同去否?」

「二哥只要說了,我自然一定要去的。」

龐雨看看快手房低聲道,「大哥今日回來當值了,萬一他那邊有差事要你幫閑…」

何仙崖幾乎沒有思考便回道,「大哥走路還不利索,我估摸著快班和刑房都不會給他派差事,應是無礙的。」

何仙崖說完也轉頭看了快手房一眼,今日焦國柞回來上班,對他們二人也沒有好臉色,早堂過後便待在快手房中。

「大哥可有找你說話?」

何仙崖搖搖頭低聲道,「方才我在門口聽大哥與人說話,大約當日二哥你稱贊縣丞之事,傳了些到大哥耳中,他心中不太痛快。」

龐雨沉吟片刻後微笑道,「此事慢慢再說,那便有勞三弟先與我去南塘里催繳錢糧。」

……

南塘里孫家壩,村庄中傳來陣陣狗吠。

「嘭」

虛掩的門板被重重踢開,三名幫閑如狼似虎沖入院中,院中一陣雞飛狗跳。這里是桐城南邊的南塘里,龐雨下鄉出差的第一站,也是桐城縣春稅欠得最多的一個里,總共派出了兩名衙役,龐雨帶幫閑兩人,阮勁帶幫閑三人,加里長和里冊,總共

九人的下鄉隊伍,領頭的是快手阮勁,一個五大三粗滿臉橫肉的壯漢,和他相對應的,他那三個幫閑也都是面相凶惡的角色。

這家欠糧的花戶一家人有五口人,其中三個小孩,看到穿皂隸服的人進來,女人已經嚇得軟倒在正屋中。阮勁大搖大擺直入正屋,冷冷的打量了一下屋中陳設,正屋中只有一桌兩椅和上首一個牌位,阮勁將腰刀一把拍在桌子上,震得地上那女人一抖,阮勁對這結果很滿意,

大馬金刀往椅子上坐去。

「咔擦」一聲響,椅子竟然被坐散了架,阮勁哎喲一聲仰天摔倒在地。

龐雨剛剛踏進門檻,見狀心中好笑,連忙過去拉起阮勁,阮勁罵罵咧咧把那椅子踢開,另尋了一張竹凳小心翼翼的坐下,氣勢頓時不如方才。

南塘里離縣治並不遠,龐雨他們已經催繳兩家,這是第三家花戶,戶主叫做孫田余,龐雨看屋中陳設,可算家徒四壁,催繳的難度不小。不過有阮勁在,龐雨不太擔心,此人快手出生,這次的牌票是自己花銀子買的,戶房所以賣給他,是因為阮勁以往催繳錢糧甚為出色,但凡遇到這種有任務壓力的催繳,

他們便願意賣給阮勁這種狠角色,雙方都能得益。阮勁的幾個幫閑都涌入正屋,龐雨看有些擁擠,便退出正屋進了院子,四處打量一下,只有三間草屋,屋子都是泥土牆,很多地方剝落了沒有修補,院牆是柴枝搭的,院子里堆了些柴火,西南角還有一棵草樹,上面還捆著些干稻草,只剩了小半樹。確實不是有錢人家,放在後世就是扶貧對象,但古代可沒這一說,他們拖欠衙門錢糧一點

不稀奇。

孫家的三個小孩怯怯的躲在草樹邊,都害怕的看著院中的陌生人,確如何仙崖所說,鄉里人更怕衙役。

里長叫過那女人:「孫家的,叫你當家的出來。」那女人一臉愁容,猶豫半響進去扶出來一個病懨懨的男人,看起來起碼有五十多,但龐雨已經有點經驗,古代人營養不佳,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估計實際應該是三十

來歲。

里長過去罵道,「孫老二,我跟你說什么來著,錢糧拖著能拖沒了不,你不自己交,官爺就上門來收,我看你今日怎么收場。」

女人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沒銀子啊,吃的都沒啦,都換葯啦…」

孫田余無人攙扶,跟著軟倒地上,靠雙手支撐著身體,灰白色的嘴唇輕輕顫抖,看著地面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