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民情(1 / 2)

鐵血殘明 柯山夢 3078 字 2020-06-12

「鄭老打死夫役岳季,於今三日有余,未見切實回報。城中百姓物議洶洶,本官擔憂人心浮動,首領官總責巡捕追凶之事,凶手何故尚未歸案。」楊芳蚤向旁邊的典史問道

。楊芳蚤神色如常,看不出心里想些什么。岳季的命案經過三日的發酵,傳得桐城縣治人盡皆知,岳家直接把靈堂搭在南大街街面上,每日都有無數百姓經過,影響已經超

過了普通命案。實在是給楊芳蚤出了一個難題。

他口中的首領官就是桐城縣典史徐士良,典史名義上是吏目之首,所以俗稱首領官,也位列官員之列,但屬於不入流的雜官。典史地位從明初的知縣助理一降再降,明中以後職責確定為巡捕追凶,大概類似警察局長,勉強算是縣衙班子成員,但因為在明代的權力制衡體系中缺乏有力定位,所以

在知縣面前,地位就比佐貳官差遠了,遇到強勢知縣甚至可能挨板子。徐士良上前一步,看看楊芳蚤的臉色後小心翼翼的道:「回大人話,確有夫役岳季被鄭老毆死,那鄭老乃吳鄉宦家仆,平日在吳家的信和典鋪幫閑,也有牙貼做些牙行生意

。岳季平日在清風市等處做挑夫的營生,當日由城外購新糧回城,未經牙行關說,擅自於清風市售賣,恰遇鄭老等人,言語沖撞而致互毆身亡。」

楊芳蚤盯著桌案半響,此案發生於光天化日之下,目擊者眾多,案情沒有任何曲折不清之處,麻煩的是鄭老的背景。

當日楊芳蚤上任的時候,桐城鄉宦都見過面,吳應琦是萬歷三十二年進士,歷任雲南巡按、浙江道御史、南大理寺卿,在官場的資歷是十分厚實的。他也知道此事棘手,知縣雖說管一縣之事,但遇到這些致仕鄉官,便不能光看事情本身,鄉官背後的同年同僚不少,關系網錯綜復雜,一旦惹上大人物,事情辦不了還是

次要的,連知縣的仕途都會受影響。

但光天化日之下的人命案子,必須要有個結論,否則知縣也交不了差。

想完這些,楊芳蚤轉向縣丞,「周大人久在桐城,此間情形比本官更清楚,此事如何辦來更為妥當。」周縣丞看了徐士良一眼道:「岳季既是死了,即便凶手潛逃,也總歸有個定論。前些時日徽寧池太分巡道有牒文來,言說八月間要來安慶巡視,若是命案久懸不結,屆時不

好應付。首領官主責緝凶,除抓捕凶嫌之外,還當對死因早作定論,早日向安慶府申詳。」

徐士良低聲道,「據保甲所說,岳季平日便有個喘氣的舊疾,或許自己疾發而死也不奇怪。」楊芳蚤面露不快,徐士良不敢招惹那吳家,此時想把岳季定個疾發身亡,若是尋常命案也無妨,知縣也懶得管,但鄭老此次是當街殺人,弄得人盡皆知的時候如何糊弄得

過去。楊芳蚤冷冷道,「我等雖只牧守一縣之地,然萬千生靈在焉,都是我等衣食父母。百姓所求者平安而已,為官者首要安靖地方。桐城上善之地,豈容光天化日殺人之凶嫌逍

遙法外,若是其又暴起傷人,我等豈不愧對桐城鄉梓。」

這大帽子一扣下來,不容徐典史反駁半句,徐士良只得躬身道,「大人說的是,下官受教了。」

縣丞停頓了片刻開口道,「那便讓仵作驗看,無論打死病死,先寫下來,據聞那岳家今日便要發喪,要抬棺穿城,屆時人心浮動,沒得惹出些無謂的煩擾。」楊芳蚤覺得談話有些偏題,徐士良方才顯然想要拖延推脫,這件事目前的核心問題是捉拿鄭老,而非是給岳季定什么死因,乘著剛才扣帽子形成的高壓,咳嗽一聲接過話

頭,「命案至今已有三日,那鄭老的蹤跡可有查到?」徐士良有些心虛的道,「下官當日便已調派刑房、快班人等逮拿,鄭老在歐家街有一處外房,然未見鄭老蹤跡。下官又派人在六門張貼緝凶布告,這兩日快班亦在他各處親

友處尋找,…」

楊芳蚤打斷道,「既是外房,那正房又在何處?」

徐士良聽楊芳蚤語氣有些不耐,連忙低頭道,「據聞在吳鄉宦府內。」

「那可搜查吳府?」

「吳鄉宦府上大門緊閉,下官去了兩次皆未獲准入內。」

徐士良說完便低頭看著地面,楊芳蚤沉默片刻,吳家既然不開門,那快班面對鄉官是萬萬不敢使用武力的。

此事若是拖久了,百姓情緒可能失控,安慶府也可能來施加壓力,目前桐城的縉紳士子還無人來請托,若是久拖不決,屆時己方同時施壓,楊芳蚤就非常被動了。但楊芳蚤畢竟只是代理知縣,在此最多兩三月而已,徐典史無法讓吳家開門,楊芳蚤是桐城最高長官,按理只有他出面。但楊芳蚤沒有理由為了一個夫役去得罪資歷如此

深厚的吳應琦。最好的辦法,是應付一下安慶府和分巡道,然後拖到新知縣上任,讓那個新知縣去頭痛。所以兩害相權,楊芳蚤覺得拖延也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想到此處楊芳蚤對徐典史道,「在六門及街市多張貼緝凶布告,加派捕手在六門查看過往人等。」

「大人,快班的人有些已下鄉去比較錢糧,其余在城內緝凶,恐無多余人手…」楊芳蚤不耐煩的打斷道,「那三班的人都可調派,你是首領官,如何調派人手還要本官教你否?聲勢定要弄得大些,總之一條,有青戰衣的都可以派出去,一定要讓百姓知

道縣衙在緝凶!」

……縣前街的典史衙署,徐士良高坐上位。典史作為雜官,雖然比起知縣和佐貳官沒啥地位,但又遠遠超過起胥吏,有自己單獨的衙署。配屬的吏目、皂隸、門子、掃夫、馬

夫總共二十人上下,衙署里面稍有些冷清。

不過大堂上擠滿了人,徐典史拉了楊芳蚤的虎皮,把各房有閑的人都調到手上,連最忙的戶房也抽了人,龐雨是戶房的新人,又有皂隸服,自然就被推了出來。

龐雨挨著何仙崖站了,焦國柞則站在何仙崖另外一邊。

這幾日何仙崖都跟著焦國柞幫閑,對岳季的案情比較清楚。龐雨看了周圍的架勢,對何仙崖問道,「那鄭老到底抓得到否,調這么多人有沒有用?」何仙崖搖搖頭,偏頭看了一下焦國柞,見焦國柞在跟另外的快手聊天,這才低聲回道,「當日鄭老打死了人,有人看到他入了吳府,大哥他們去了三次,吳府開始還來個管

事回話,後來連側門都不開了。」

龐雨伸頭看看焦國柞,當日鄭老等人羞辱焦國柞,此次聽到捉拿鄭老,焦國柞原本是很興奮的,這幾日在吳府碰了一鼻子灰,氣勢又弱下去了。

當日鄭老還想毆打龐雨和何仙崖,如果有機會捉拿此人,龐雨也是不會放過他的的。但龐雨與鄭老並非血海深仇,如果因為抓人耽擱他當櫃夫,龐雨又絕不願意了。下面人多了便嘈雜,徐典史拍拍驚堂木,等下面安靜下來之後道,「刑房、三班管事的都在,此次堂尊准允本官調集人手,便是務必要將鄭老緝拿歸案,大家商量一下,如

何分派都說個章程。」刑房那張司吏上次被縣丞打壓得厲害,最近一直都很低調,見三班的班頭不說話,這才先開口道:「刑房主詞訟司獄,已取了當日人證、證詞,仵作此次連開手銀都沒收,

便把屍驗了,岳季家眷尚在尋人書寫訟狀,其他事宜只能待鄭老歸案。」王大壯聽了道:「巡捕緝凶之事一向是快班的事兒,這八月間要催繳春稅,月底就要開始收秋糧,衙中各處日常事還要做著,皂班不懂用刀也不懂用鐵尺,拿不了那凶嫌。

你們快班能不能把自個的事兒做好,沒得給別人添麻煩。」

那壯班班頭也支持道,「徐大人,壯班一向只有二三十人,六個城門整日都要守,晚間凈街也是壯班在辦,實在無力再派人來緝凶。」下面等著的兩班衙役紛紛喧鬧,都是針對快班。最近正是下鄉比較錢糧的時候,下半年過得好不好,都指望著這兩個月的收入了,很多人還湊錢買了牌票等著下鄉,誰知

被典史一股腦調來抓殺人犯。加之大家都知道鄭老的背景,平日下手凶狠無人敢惹,並非是個送人頭的角色,自然更沒一個願意。快班班頭掃了一眼那些衙役,不滿的道:「你們嚷啥嚷,凈街自然有梆夫,這里都不是外人,何須說得如此體面。難道我快班就沒守城門的,北拱門和向陽門也有快班的人

,要你如此說,守城門一向是壯班的事兒,為何我快班要管這破事。」

「李班頭你如此說可不在理,快班幫守北向兩門是辜大人定下的,你當日在堂上一口應承,那是應的辜大人,如今對我壯班來抱怨是否不太妥當。」快班李班頭立刻回道,「那便是了,三班的事兒都是大人定下,沒有什么一向之說,你要是說一向,咱就往太祖那會兒說,快班無論步快馬快都是送信傳令的,何時就定了

是巡捕緝凶了。」壯班班頭一時語塞,李班頭又盯著王大壯,「東市的賭檔、門攤、游醫、僧道、客棧一沓子事兒,是不是皂班死賴著要去的,難道不是巡捕之事,有油水的就不說歸快班,

到了緝凶了就說歸快班了,我快班欠你們咋的。」王大壯把頭偏在一邊道:「你如此說就不妥了,說一向也是近前兒的事,你開口就是太祖,你是跟太祖那時候活過來的不成。安慶府六個縣,五個都是快班管巡捕緝凶,憑啥你這桐城快班就不同。皂隸工食銀六兩,馬快工食銀十六兩有余,拿多少銀子就該有多少能耐,拿銀子的時候怎地不說,末了連個凶手也抓不到,明知大伙都等著這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