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心思(2 / 2)

鐵血殘明 柯山夢 2087 字 2020-06-12

皮應舉抬起頭,閉著眼道,「加急鋪遞,應是快收到了。」

……蘇州府吳縣縣城,一艘烏蓬小船劃過蜿蜒的河道,悠悠停靠在石塘水竇岸邊的一株大榕樹下,身穿白色短褂的船夫上岸後在樁石上熟練的系了小船,然後提著船槳往岸上

走來。

岸上等候著七八人,其中有一名身穿七品官服的文官,還有數名衙役書手。

那文官上來恭敬的接過船槳,短褂船夫抬起頭來,約四十多歲的年紀,臉頰清瘦,雙目炯炯有神,顯得非常干練。

他只是對那文官微微頷首,口頭上並無致謝。船夫稍稍整理一下身上的水漬後,對那文官說道,「自南仁河至觀瀾港,為運河治水第一要緊之處。經本官查閱,其長闊定於正德弘治年間,距今久遠,河道各處多有變遷

。其主河支河之闊度定不能短少,方才我巡汛之時,已發現三處河道變窄,你既為知縣,應盡速疏通,此處既是治水,又是保運,萬不可輕忽。」

那知縣聽了躬身答應,船夫本來要說其他一些河道事宜,見旁邊一名老者在往前走了一步,知道老者有話要說,便對那知縣道,「你稍待片刻。」知縣連忙退下,老者立即上前來低聲稟道,「方才收到徽寧池太兵備道王公弼牒呈,另有安慶知府皮應舉申詳,皆系加急鋪遞。查安慶府桐城縣八月二十二日現匿名貼,內

稱代皇執法等語,二十三日夜有人聚眾為亂,於城樓殺人懸屍,延燒兩家鄉宦門房。」

船夫一直很平靜,一直聽到最後微微皺眉道,「鄉宦?」

老者低著頭,「正是凶險之處,去歲有宜興之變,四月溧陽之事余波未平,皆涉鄉宦。」

船夫沉吟道,「你的意思,桐城此事背後又有某位大人的操持?」

「職下不敢,只是說此事凶險,皆因那位大人最懂聖上的心思,鄉宦之事一個處置不當,便有結黨之嫌。」

「桐城那兩名鄉宦乃何人?」「吳應琦和葉燦,分別官至南大理寺卿、南戶部尚書,已致仕多年。此兩人皆非東林。暫與大人無關,但桐城詩書傳家之大族不少,除了何如寵之外,既有東林又有閹黨,

桐城士子之中多為復社。其中牽涉復雜,若桐城只是尋常凶案就此了結,那也罷了,但若形勢繼續發展,便難以盡言。」

「既有代皇執法的帖子,便不是尋常凶案。」船夫停頓一下輕輕道,「東林、復社。」

老者把聲音壓到最低,「一旦沾染上這兩樣,朝中那位大人便會窮追不舍,務要與虞山先生牽連起來。」

「舉朝皆知虞山先生乃本官座師,皇上明見萬里,不會被他輕易蒙蔽,他若牽強附會,徒惹笑柄爾。」「大人掌江南十府,此天下財稅所出,向來舉朝矚目,那位大人未必甘心大人久據此位。」老者抬眼斜打量四周,「前些時日張溥與本府推官周之夔論戰,復社士子群起圍攻周之夔,誓要將其逐出蘇州府,此事已在朝中物議沸騰,言說江南官場縱容復社。四月溧陽之變波詭雲譎,因大人應對得當,其背後之人未盡全功。此時桐城事起,無論

大小皆不可輕忽,萬不可授人以柄。」

船夫眯眼默想片刻道,「王公弼的意思是如何處置。」「王道台在牒呈中言稱,收報之時,亂民多寡、頭領一律不知,皮應舉與桐城知縣楊芳蚤又堅拒調兵,此兩人已星夜入桐安士民之心。王道台欲駐節安慶觀望形勢,暫不調

兵過江。」

「暫不調兵?王公弼能調得出兵否。」老者低聲道,「職下上月曾往池州,徽寧池太兵備道之下,實無可用之兵,大江以南倒也罷了,偏有安慶孤懸江北,此一府歸於應天巡撫治下,卻與蘇州相距千里,又天塹

阻隔,實難兼顧。」

「安慶歸於應天巡撫治下,便如南陽之地分隸河南湖廣;六和、江浦歸於應天府,此乃朝廷犬牙相制之意,不令天險為人擅專,此時不說也罷。」

「雖是如此,但安慶只有一水上守備。陸上無一兵可用,一旦有事,則仰望於千里之外。如今流寇肆虐湖廣河南,萬一荼毒江北,於大人終是隱患。」

船夫輕嘆道,「此事今年已兩奏於皇上,皆被駁回,只能容後再議。你派人留意著巡按衙門,不能讓他們先把桐城之事上報。」

「職下明白,晚間便會聯絡布在巡按那邊的耳目。」

「桐城之事不可輕忽,你明日往池州面見王公弼,令王公弼每日一報。要他在南岸盡速匯集兵馬,一旦桐城有變,即刻過江剿滅亂賊,以免釀成巨禍。」

船夫說罷,拍拍下擺上被船槳沾上的泥漿,一躍上了馬背,老者立即上了自己的馬跟隨而去。

旁邊站著的一名衙役對旁邊人問道,「你可知這人是誰?」

「想來該不是啥了不得的人物,否則怎會一人一船巡汛。」

衙役嬉笑道,「那你猜錯了,他便是應天巡撫,張國維!」

……注1:張國維崇禎七年四月到任應天巡撫,重視水利,常單舸巡汛,著有《吳中水利全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