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大事(1 / 2)

鐵血殘明 柯山夢 3022 字 2020-06-12

「銀子,銀子。」

快班值房之內,一雙腳高高的翹在桌子上悠閑的抖動,龐雨舒適的仰躺在桃木椅子上,偏過頭就能通過窗戶看到對面的皂隸房。發往安慶府的兩分申詳上確實都寫了龐雨的名字,明確他是首功,安慶府也向安池兵備道王公弼和應天巡撫分別行文,按余先生打聽到的消息,都把桐城的申詳附在其中

,所以龐雨的名字至少能到達應天巡撫那一個層面,至於後面能不能上達京師,就難以猜估了。

此時的交通不便,公文發送更是繁瑣,安慶府的消息回來得快一些,應天巡撫、巡按那邊就慢多了。方仲嘉並未出現在公共場合,龐雨收到的消息是他還活著。但方家既沒有威脅龐雨,也沒有來籠絡他,倒讓龐雨稍有些為難,那意味著他得繼續把汪國華秘密關押,作為

籌碼等待交易的機會。

確認了首功之後,龐雨比以前放心多了,隨著快班實力的慢慢充實,他面對方仲嘉的時候底氣也會越來越足。

所以他此時坐在快手房中,看到對面的皂隸房,頗有一種莫名的成就感。快手房一共有三個開間,阮勁給龐雨就安排了一整間,目前快班人數不多,龐雨打算享受幾天單獨辦公室的滋味。等到以後人都招募齊了,還是要再劃出半間。但作為一

個班頭,沒有單獨的值房,總是有頗多不便。

所以龐雨覺得對面那皂隸房太過浪費,皂班在王大壯手下的總共也就十來人,王大壯一個人占了中間的房間,龐雨就想著,怎么能把皂班房搶一間過來才好。

王大壯的身影從儀門過來,黑著臉在皂隸房前停下,似乎對龐雨的注視有反應一樣,抬頭就看到了龐雨,愣了一下轉身就進了皂隸房。龐雨嘲弄的笑了一下,民亂的時候王大壯便失了蹤影。似乎沒去各處跟著打劫,但也沒有來衙門上班,皂班的人上行下效,跑得一干二凈,在楊芳蚤那里自然也沒有落下好印象。只是王大壯算見機得早,黃文鼎被剿滅的第二天就返回了衙門。此時楊芳蚤需要恢復衙門的運作,所以暫時接受了王大壯繼續擔任班頭,但肯定是沒有好臉色的

。這幾天王大壯沒少挨罵,衙門中消息傳得很快,大家都是知道了王大壯不受待見。大門外邊又是人聲喧嘩,龐雨無奈的發覺,雖然黃文鼎一伙被剿滅了,但桐城這亂象並未隨之消失,這兩日又出了亂子,雖然惹禍的不是快班,但最後多半還要靠快班來

解決問題。龐丁從門口進來,湊在龐雨面前道,「少爺,那幾個快手一直在那邊嘀咕,問說工食銀啥時候能發一些,江帆和阮勁在民亂前都花錢買了幾張牌票,原打算說下鄉比較錢糧

的,結果民亂一來就一直未去,都說家中沒銀子開飯了。龐雨悠閑的抖了一下腳,「知道了,告訴他們,若是他們急用錢,可以來向我借。工食銀是按月發放,從本班頭上任那天算起,一月之中他們如果無甚錯漏,自然會足額領

到。」

龐丁應了一聲,又壓低聲音,「少爺你打算用那銀子啊?別人會起疑心的。」

「那是少爺我自己的,這是衙門的快班,豈能少爺自己出。」龐雨閉眼想了片刻道,「這事我還得找唐為民,看他能不能從戶房多分一些。」

「那可得早些問清了,安了他們的心才好,不然城里再亂一點,這些人又要跑了。」

龐雨笑了一下道,「少爺不是拿銀子收買他們,但該給的一定要給的。你出去打探沒有,今日城內情形如何了?」

「南門打了兩個壯班的人,鳳儀里門前有些人圍聚,說是要方家交出放火的打行。」

「你看看他們干了些啥事…」

龐雨還未說完,窗外出現一個人影,正是楊芳蚤的一個低候。

龐雨連忙站起來討好的道,「文兄有何訓示?」

那低候搖搖頭,「堂尊請龐班頭去退思堂說話。」

楊芳蚤坐在上首皺著眉頭,對著面前站得規規矩矩的龐雨問道,「聽聞你在八字牆張貼招募帖子,快班如今有多少可用之人了?」

「回堂尊的話,已有十五人,其中留用原快班人員九人,新募六人尚無差服可穿,還不能外出辦差,其中四人是快班以前的幫閑,差事上手就能辦,還有兩人…」

楊芳蚤一揮手,「用什么人你自己看著辦,最要緊是當得用處,這兩日城中追索人犯,又弄出些事端,你既掌管快班,便要拿出些實效來。」龐雨埋著頭道,「大人明鑒,快班這兩日走街串巷,拿了七個潛逃的亂黨,沒有弄出任何事端。刑房和南監就在衙中辦事,卻惹得民怨沸騰。此次城中又有亂象,小人已有

腹案為大人分憂,但終究是些無用功,小人的快班再勤奮,也禁不住他們在背後拆台。」

楊芳蚤盯著龐雨片刻,輕輕嘆了一口氣。龐雨知道楊芳蚤心中不快,但話也必須要說明白,不能稀里糊塗幫別人背鍋。

在他去雲際寺和練潭的三天中,那些打行在各處逮拿亂賊,追繳各亂民拿走的銀子,連亂民的親戚也有部分被牽連。

昨日黃文鼎的一個親戚就被打行在家打傷,房子被燒掉一半,幸虧街坊救援及時才未釀成火災。打行追捕亂民的打擊面偏大,手段又有些凶狠,連那些被殺的亂民家中也沒放過,甚至人家正在發喪,打行和家仆還去搜查,讓人家吐出臟銀,與那些送葬的亂民親友發

生沖突,惹起極大的民憤。

這幾件事在城中惹起不小麻煩,縣衙還未及處理,刑房又出了大事。當日逮拿的亂賊都在南監關押,每日由刑房提審,此時審問的記錄便涉及日後的定罪。那些人犯的家眷那天被快班一番驚嚇,已經不敢再圍在縣前街,但都請托了關系找

刑房活動,桐城是個小地方,那些關系繞來繞去,實在找不到也可以找那些幫閑,最後總是能尋到刑房或南監的人。他們想把自己親友的罪名減小,主謀的要變成從犯。刑房和牢子都不是善男信女,自然就獅子大開口,減罪的底價至少二百兩,那些幫閑作為中間商也是要賺差價的。這

幾天時間竟然發展出了完整的產業鏈,把那些亂民俘虜當成了唐僧肉。

作亂時搶得多的亂民可能出得起,但有些根本沒分到那么多,士紳那邊的打行又在追索,很大部分已經被收回,那些亂民家眷哪里還拿得出來。人犯中一個叫張采的,他媳婦被打行追回了大半臟銀,為了救張采又求到刑房一個書手,銀子不夠用,那書手便強要了那女人,最後還沒得個准話,那女人回去越想越氣

便上了吊。雖然最後被家里人救下,但事情就此被揭發出去。

這兩件事疊加在一起,縣城中百姓的民憤又被激發起來,城中傳言紛紛,有人在串聯鬧事,昨日出門的兩個壯班的衙役就被百姓在南門一頓痛毆。

上次民亂的主要目標是士紳和家奴,亂民甚至盡量避免和官府沖突,這次如果動亂再起,可能會加上桐城縣衙。

所以對楊芳蚤來說,形勢依然十分凶險,萬一民亂再起,他必定要丟官不說,還很有可能性命不保。

在原本的歷史上,汪國華被抓後經過大街押送往縣衙,半途得知可能不算他謀取黃文鼎的功勞,汪國華便在街市之上吵鬧,想把背後的隱情公之於眾。結果汪國華剛說得幾句,便被某鄉紳家的健仆從背後當街刺死,此事再次激發民憤,而且不再是針對家奴,而是直接針對鄉紳。士紳驚恐之下只能邀請池州兵進駐,就是

潘可大所部,桐城從此一直有軍隊駐扎。

而此時因為龐雨隱藏了汪國華,所以此事並未發生。但鄉紳和胥吏總會作死,把事情朝不可收拾的方向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