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鈔法(1 / 2)

鐵血殘明 柯山夢 2051 字 2020-06-12

蔣臣白了龐雨一眼,「龐班頭可是搶黃文鼎的銀子搶多了,看誰都是要搶百姓銀子的模樣。」轉向其他幾人道,「所謂鈔法,絕非悶頭印出一堆楮炒,如何定額,如何制鈔,如何發售,如何回收,如何錢鈔並用,在在都是道理。方才龐班頭既問到如何令百姓換鈔,納銀錢買鈔者,可以九錢七分為一兩,凡繳納賦稅罰臟,必須用鈔,百姓自然

踴躍而來。」

他說九錢七分為一兩,就是讓利三分,以這個差價吸引百姓兌換。錢秉鐙贊許的插話道,「三分蠲銀確能引不少人前來,但要所有百姓自願更換,首要還是楮幣有可用之處。鈔止方寸之楮,加以工墨,命百則百,而愚民以之為寶,衣食皆

取資焉。何也,惟其能上行。蓋必官司喜於收受,民心不疑,自可轉易流通。」(注1:錢秉鐙所著《錢鈔議》)

龐雨轉頭看向錢秉鐙,看不出此人對錢鈔還有這種見識,雖然只是一個方面,但確實說到了紙幣的要點,就是要以朝廷信用為擔保。

孫臨則有些懷疑的道,「楮鈔乃是軟然易敗之物,不過是些木漿寫上文符,原本全無一用,何人肯用真金白銀換一紙。即便是九錢七分,其價也遠超楮幣。」

蔣臣毫不猶豫反駁道,「單論楮鈔,確實全無一用,要使之流行者,不外乎嚴刑峻法,民間交易不用,以違法論處,自然令天下敬畏,則無用之物可使之有用。」

龐雨想想後小心的對蔣臣問道,「那這與太祖時寶鈔有何分別,要說嚴刑峻法,恐怕太祖時候要嚴峻得多,為何寶鈔最後廢止?」「寶鈔廢止,乃因發行過濫。所以在下說,一界之後民間白銀已盡,便不可超發濫發,只可以舊換新,發鈔之總數必與白銀之數稍稍相准,不可偏移太過,此乃參照宋代稱

提法。」

「那蔣兄如何保證朝廷不會濫發呢?」

蔣臣看看龐雨,停頓一下之後道,「在發鈔之時可將總額公告天下。」「超發不在公告與否,而在於財政是否平衡,歲入歲出是否大致相當。朝廷外有建奴,內有流寇,都是耽擱不得的剛性支出。一旦遇到入不敷出之際,超發楮幣不過是多印

一些紙,比我等衙門自下而上征收賦稅方便百倍,朝堂諸公為何還要舍易就難?」

蔣臣有些惱怒的道,「朝堂諸公謙謙君子,豈會失信於天下之人?」龐雨並不窮追猛打,對蔣臣笑笑道,「我自然相信朝堂上各位大人,但民間百姓少了教化,哪里能理解大人們的操守。只是楮幣更便於濫發,萬一成寶鈔一般,一石米值鈔

數十貫,百姓手中楮幣便持續貶值。無論大人們是否超發,百姓有這樣的擔憂,便無人願意保留楮幣,自然難以再流通於市。」方以智見蔣臣臉色不好看,便進來岔開話題道,「我游學江南時,曾聽陳子龍兄說及錢鈔,他說錢文不一,最是弊事。欲錢鈔流通,皆須官給官斂,便如澄之方才所言,賦

稅罰臟皆需納鈔。錢幣壅即藏粟居貨,無以平其重輕。楮非錢也,而可執券以取錢,無遠致之勞,有厚責之用,蔣兄的鈔法之中,如何考慮的錢鈔同用?」蔣臣對這個問題有些准備,他平靜的道,「陳子龍兄所言,正是紙鈔便利之處,在下的鈔法之中,錢鈔可並用,只需另行錢法,各布政司開鑄局鑄新銅錢,民間小額交易,

以銅錢即可。」

方以智對貨幣並不太熟悉,聽了蔣臣的說法,也提不出什么意見。龐雨摸摸鼻子,這幾人說的都有道理,就是用政府信用為擔保,又以政府權威擴大應用范圍,保證紙鈔的用途,限制金屬貨幣的流通,增加紙鈔在民間的保有量。那個陳

子龍的說法里,還強調了紙幣對商品流通的促進作用,沒想到在這樣的時代,桐城一個小小澤社之中,幾個年輕人能對貨幣有了這么多認識,確實讓龐雨刮目相看。蔣臣喝了一口酒,卻聽龐雨又開口道,「那位陳子龍所說的,重點非是錢鈔並用,而是以銀錢為基本,鈔是可兌換的紙幣,百姓若是願意,可將鈔換為銀錢,若是遠出之時要方便攜帶,又可換為鈔。但蔣兄的鈔法中,未涉及銀鈔兌換,如此便與寶鈔有一相同的地方,便是未有發行的准備金。朝廷兩手空空,要收盡民間之存銀,如同孫兄所

說,是有用之物換無用之物。若是朝廷有准備金而發鈔,百姓自然願意用,因其便捷而信用又有保證。蔣兄現在是要反過來換,百姓就未必願意了。」

蔣臣辯解道,「換了存銀在朝廷手中,也非是不可再兌換,於百姓無甚差別。」

「若是無甚區別,那為何朝廷要拿出楮鈔而收走白銀,對百姓而言又能得到什么好處,能驅使他拿出家庭的所有財富,換取幾張寫了字的楮紙?」蔣臣有些難以招架,他盯著龐雨道,「百姓怎地沒有好處,行此鈔法,除去成本,內府每年可得四千三百萬,每年可免五百萬稅賦,四年後可免除遼餉,五年後可免除夏秋

兩稅,天下百姓都會得益,最後會欣感而泣下。」龐雨搖頭道,「蔣兄說內府得益,可見蔣兄心中依然是把白銀視為財富,而非是楮幣。有人得益便一定有人損失,朝廷既然得益,連夏秋兩稅都可免除,這天大的好處來自

何處?」

亭中幾人一時都暈頭轉向,蔣臣皺著眉頭,他已經陷入一個怪圈,鈔換銀,銀換鈔,最後人人都得了好處,但好處從哪里來的,竟然弄不明白了。龐雨站起來道,「來自蔣兄最初用楮幣換來的白銀,內府所有得益都是百姓虧出來的,有時想起來混亂,但虧不虧卻是明擺著的,銀子最多的人又往往是些大戶,他們交不了多少稅賦,最後無論大戶還是百姓,都不會欣感而泣下,只會把銀子挖個坑藏好。本朝不是宋代,天下用銀錢已兩百年有余,百姓視銀錢為財富根本,卻全無用楮幣的習慣。即便是太平時,要推行鈔法也是難之又難,更何況此時天下紛亂,金銀能成為世界通用的貨幣,因其本身就具有價值,具有天然的避險屬性,動亂之時,相比那輕

飄飄的一張紙,恐怕百姓更願意留下金銀。蔣兄若是要鈔法行得通,要先考慮發行的准備金,如此發出的楮幣才有信用,方能通行天下。」亭中幾人都看向龐雨,眼睛瞪得老大,龐雨說得是不是完全正確他們不清楚,但其中的條理是很清晰的。他們雖然都聽過龐雨一些事跡,但還是初次聽他侃侃而談,確與

他們心目中的衙役形象相去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