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兩全(1 / 2)

鐵血殘明 柯山夢 2196 字 2020-06-12

「此處條件局促,阮先生勿怪。」龐雨在向陽門內一處民房里,給阮大鋮端上一杯清茶。

這是從里老手里借來的房子,成了向陽門的臨時指揮部,里面條件自然不會講究,外間的堂屋用作辦公,里間有一架床,快班又搬了茶幾椅子,作為龐雨休息的地方。

「些許小事,龐班頭不必在意。」阮大鋮臉帶憂愁,隨手端起茶杯來,發現是個粗瓷杯子,又往茶幾上放回,見龐雨此時正轉過身來,連忙又湊到嘴邊。

龐雨並未留意到阮大鋮的小心思,他剛從城頭上下來,今日是社兵上城練習的第二日,各處狀況不斷,一整天忙得腳不沾地。

阮大鋮方才來時,帶來了家中的奴仆和戲班,都讓龐雨調派守城,還送來兩車糧食,依然一副豪爽模樣,加上以前對壯班的幫助,龐雨再忙也要抽時間接待一下。

「阮先生怎地還未去南京,今日已有一些廬江百姓逃來,確認流寇在圍攻廬州府,隨時可能進攻廬江,我等是不得不困守於此,阮先生有處可去,不必立於危牆之下。」

「老夫先前還以為是假警,便未放在心上。」阮大鋮放下茶杯後,遲疑片刻道,「阮某這里有個不情之請。」

「阮先生對在下多有提攜,但凡在下能做到的,一定幫先生做到。」

阮大鋮幾次欲言又止,又不停的四下打量,似乎怕有人偷聽。

這不由令龐雨有些奇怪。按他了解到阮大鋮的作風,只要確定流寇要來,他肯定是轉進如風,趕夜路也要去樅陽,然後一溜煙就去了南京,只要到了樅陽,就是安全的。

阮大鋮此時開口有求於自己,龐雨估摸著也就是幫忙看守一下他的房屋家產之類,不然龐雨也想不出其他事情來。

阮大鋮遲疑著,不停的看向屋內那張床,手中的茶杯蓋子擺弄幾下,忽然當一聲掉在地上,這間屋子沒有石板,杯蓋轉了一圈完好無損。

龐雨連忙要去撿起,阮大鋮已經飛快的蹲下把茶杯拿在手中,龐雨注意到他乘著這瞬間,往床下看了一眼。

確定了床下無人,阮大鋮起來時表情輕松了許多。

「龐小友對阮某那些前塵往事,或許也耳聞一些。」阮大鋮終於開口道,「往事已矣,平白受人誣陷也不願去理會了,但總有些憾事。」

龐雨連忙肯定的點頭,卻沒有出言打斷。「不瞞龐小友,阮某交際滿天下,朝中有不少正直之士,也早想助我起復。然則總有人橫加阻攔,不外乎以逆案塞眾人之口。阮某非是功利,只是想著這有用之身,有一日

還能為吾皇解憂,為生民立命。故此平日在鄉間也是熱心公益,但凡能出力的,一定要盡心以待,只要行得正,這直名總會上達天聽。」

「阮先生確實出了大力的,不但襄助壯班創立,此次還捐銀捐物,家中奴仆戲班皆盡力協守,無論誰問起,龐某也是如此說。」

「聽聞楊知縣委任龐班頭守城全權,有龐班頭鎮守桐城,老夫也放心了,流寇必定鎩羽而去。」龐雨自然知道阮大鋮說的假話,要是他那么肯定流寇會鎩羽而去,就不會現在這般神色了。但他一個致仕鄉官,即便逃走了,誰也說不得他,不知繞一個召集援兵的圈子

為何。

「但守城不可無援,老夫想著可去樅陽,為縣衙籌措糧草,若是流寇圍城,老夫必定在樅陽召集鄉兵救援。」

原來還是要跑路,理由也找好了,龐雨面上仍是一副感動的神色,「謝過阮先生高義。」阮大鋮嘆口氣道,「但士紳世受國恩,在鄉也是守土有責,老夫擔心的是,旁人難以體諒老夫的苦心,某些人事後更要編排老夫望風而逃,在士林敗壞老夫清譽。」阮大鋮停頓了片刻,他或許自己也覺得有些難以自圓其說,但終究還是開口道,「守城總還是城中固守更合適,老夫想著如何既能在樅陽為桐城奧援,又不必被人詬病,特來找龐

班頭商議,看有沒有一個兩全之法。」龐雨此時已經恍然,流寇比土寇勢大,守城的功勞也肯定比民亂要大,所以阮大鋮又打起軍功心思,如果桐城順利守住,就可以在戰功里面分一杯羹,期望在士林和朝廷

都擴大名望。但偏偏他又怕死不敢留下,這中間需要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就要著落在龐雨身上。此事的麻煩在於,楊爾銘和周縣丞都不願和阮大鋮沾上關系,阮大鋮機關算盡,最後可能還是上不了報功文書。不過阮大鋮目前是龐雨跟上層官場和士林的唯一聯系,雖

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龐雨下意識的要維持這道紐帶,何況阮大鋮還一直提供實際幫助。龐雨躊躇片刻後道,「阮先生急公好義,今日領數十健仆來我處,自告奮勇上城牆固守,並提供戰守數策。在下念在阮先生年事已高,又因南城社兵雲集,且大批難民流落於此,民生維艱。想請先生主理南城部分街區糧食供應。此事十分要緊,但阮先生高義,一定會恪盡職守,在下想著,要是先生受了這差事,恐怕一直要忙到流寇退去,

才能有空與在下再次見面,在下一定據實以報。」阮大鋮微微仰頭,這差事顯然是龐雨隨口安的,肯定沒有人來找阮大鋮辦事,主理南城部分街區糧食供應,又沒說是哪個街區,事後也是難以查證的,只要龐雨事後說他

確實辦了,那別人是沒辦法質疑的。此事龐雨也無多少風險,因為他說了流寇退去才有空和阮大鋮見面,就算阮大鋮中間出去了被人看到,龐雨沒發現也是情有可原的。

當下阮大鋮站起拱手道,「原來如此,老夫責無旁貸。」

兩人談妥了交易,但阮大鋮如何瞞過眾人出城去,還是一個重要的技術問題。

果然阮大鋮又道,「老夫受了這差事,還要把家中一二家眷送走,總還要叨擾龐班頭。」

「那阮先生請早些安排家眷出城,午前已經在用磚石封堵東作門和南熏門,這向陽門還留著,萬一切實警訊傳來,六門都要封堵,到時出城就不便了。」

……一架馬車來到門洞前,駕車的人是阮大鋮的管家,車架上搭了個紅底花布,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女眷用的。但車後還套著兩匹馬,韁繩就栓在車架上,跟著馬車後面慢慢

行走,看起來有些怪怪的。城頭上龐雨正看著馬車,他自然知道那兩匹馬是阮大鋮留待出城後騎行用的,看來他確實打算趕一夜的路,在天亮前進入樅陽某處藏身,這樣就沒有任何目擊證人。若是

龐雨來選,藏身處應該是一艘大船,那樣絕不會走漏消息,也更加安全。城門內並無多少往外走的人,城外卻排起了長隊,縣城在緊密的准備,附近有不少傳言,城周的氣氛開始緊張起來,關廂附近有些百姓開始陸續進城,衙役要在門口一一

查驗身份,無論有沒有戶貼,都需要驗證口音並搜身才能進城,東作門和南薰門又被封堵,盡管加派了衙役,但依然很快排起長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