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殺(2 / 2)

鐵血殘明 柯山夢 2290 字 2020-06-12

江帆死死盯著他的眼睛,手在袖中握緊了刀柄,如果那幕友叫喊,就先殺了這人墊背。距離縮近到三步,那幕友忍受不住撲面而來的壓力,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讓開了通道的位置。江帆保持著步速,那幕友連退兩步,背都貼到了牆上,臉色復雜的看著江

帆。

江帆緩緩經過幕友身邊,兩人目光對視一瞬,已錯身而過。

江帆不緊不慢的走出大堂,從甬道出了大門。

江帆長長舒一口氣,背心早被汗水濕透,他掃視一遍街上,門前人來人往,那群幫閑青皮仍在八字牆。

他從未覺得幫閑和青皮如此親切過,左右看了一下,江帆連客棧的馬也顧不得取,直接從南邊出了城。

宿松在長江邊不遠,路上到處是塘湖和圩田,道旁遍植柳樹。

江帆無心觀賞,路上一直不敢停留,連著轉了好幾個彎,不停的回頭觀望,確定沒有人在跟蹤後,江帆才一屁股坐在了路沿上。

呆坐片刻之後,江帆突然捂著臉痛哭起來。

好一會之後他才停止,仰頭喘息良久,看著灰色的天空喃喃罵道,「這天殺的世道!」

…「你這天殺的狗才!我本叫你拿銀子與他,如今叫他走脫,這,這,後患無窮啊。」方才搏殺現場不遠,宿松縣衙後宅的書房中,一名身穿六品官服的文官手指不停的顫抖

,指著面前的幕友低聲怒吼道著。

幕友埋著頭急道,「便是百兩銀子與他,日後還是個把柄,多少銀子都填不了那些賤役的貪欲,也是後患無窮,小人也是為大人長遠計。」

文官揮手在幕友頭上亂錘,邊錘邊罵道,「長遠計,老子叫你計!看你怎計的!」

他滿臉驚怒,顯得面目猙獰,隨著他的動作,連他官服上補子的鷺鷥似乎都要撲出來咬人一般。

幕友不敢反抗,也不敢抵擋,縮著頭任由文官毆打,文官越打越氣,怒吼一聲用力捶下。

「哎呀!」

文官剛好砸在堅硬的頭頂,捂著右手慘叫一聲,幕友頭腦一陣眩暈,隨即又恢復過來,見腦袋又闖了禍,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哭著道,「小人不敢動用衙中人手,只用了大人帶的馬夫和門子,小人先在堂上偷望過那人,

也不甚強壯,想著兩人怎也能勒死了他,豈知他身上還有小刀,哪有馬快帶著把小刀的。」

「人家桐城出來幾百里地,不帶把刀防個賊么。」文官舉起手要打,忽感手上還痛,連忙把手放下,提腳猛蹬那幕友。

幕友被蹬得往後退了兩步,他不敢靠近,便留在原處。

文官怒罵道,「狗才你還敢躲,給老子站過來。」

幕友側著身子期期艾艾的過來,文官又一腳,幕友悶聲受了。

文官經過這一番劇烈運動,不由氣喘吁吁,扶著桌子回了座位,坐下呼呼的直喘氣,端起茶杯要喝水,里面卻是空的。

他氣急敗壞的舉起杯子往幕友砸去,那幕友沒有躲避,茶杯撞在在身上,啪一聲跌落在地摔成了幾塊。

文官聽了個響,似乎心中的氣稍稍消了一些,癱坐在椅子中暫時沒有打罵。

這文官便是安慶府通判陳士輔,楊芳蚤考滿離任之後,因新知縣未到,便由他代理宿松知縣一職。陳仕輔平息片刻後看著幕友咬牙切齒的道,「流寇到來的消息,本只有安慶府傳與我,傳信的還是本官心腹,本官嚴密封鎖消息,宿松無一人知流寇將至。本官已跟衙中都說了,今日本官就要去安慶府代理江防,這上好的理由,此後宿松破與不破,便與本官無涉,因本官根本未得知消息,只是碰巧去了巡查江防。那心腹是自家人,給些銀

子他遠走,此事就無可對證。如此萬無一失之法,怎會無端冒出一個桐城馬快告警,你還叫他走脫,他走脫了,本官便走不脫了!你說如今怎辦!」

「小人不知。」那幕友滿頭大汗,雖在初春卻如身處盛夏,「但大人總歸是該先走。」「如何走得了,有人來告知流寇警訊,本官是代理知縣,既得了消息了,便是守土有責護民有責,此時走了便是貪生棄城,終歸是一個西市殺頭。」陳仕輔無力的靠在椅背

上,沉默片刻後,兩行眼淚竟然順著臉頰流下,他喃喃的道,「天殺的流寇,天殺的桐城馬快,你們這是要逼死本官啊,本官與你們無冤無仇,你們為何如此狠毒啊!」

幕友見陳仕輔哭得傷心,不敢打擾他,過得片刻估計陳仕輔心情平復一些,才又開口勸道,「大人必能逢凶化吉,但今日還需早些定下行止的好。」

陳仕輔兩眼無神,「他們兩頭堵死,本官的歸路便在這縣衙之中了,還有何行止好定。」幕友急道,「回安慶保命啊大人,那桐城馬快說的必是真的,流寇已至潛山,隨時可至宿松,這里連牆都沒有,遑論守不守的。流寇來了沒有不殺堂官的,後患總是在後,

先保得性命才談得上後患。」

陳仕輔擦擦眼淚,坐起身來用雙手支在書桌上,臉色陰沉的思索片刻,「說得有理。」幕友得了肯定,心中稍稍沉穩一些,智商也慢慢恢復,他又對陳仕輔道,「那馬快走時未敢聲張,任誰死里逃生,也是嚇破了膽,出了縣衙定然不敢節外生枝,必是一溜煙

出城了,城中仍是無人得知,大人走便走了,也是未得消息走的,絕非棄城避寇。」

「那屋中死的兩具屍身又怎辦?」

「那屋又不在大堂,總是客館後面,鎖了門無人會去,若是流寇到了,殺得人頭滾滾,那屋中屍首自然是流寇殺的。」

陳仕輔伏在書桌上久久不語,他一個書生科舉上來的,幾時遇到過這類斗爭,聽到桐城馬快走脫,立刻便失了方寸,此時總算又在幕友的提點下回復過來。「走,即刻走,仍是說去安慶代理江防。」陳仕輔狠狠看著幕友,「無論如何咬死了,安慶無人來過,你我從未聽聞流寇進犯,至於方才那桐城馬快,從未來過縣衙,萬一他

日後若說來過,我等一致不認,他絕無證據。」

幕友點頭道,「正是,只是縣衙里承發典吏也見過那馬快…」陳仕輔哼一聲道,「那得是他還有命,宿松縣衙被流寇殺絕了才好,一了百了,死無對證!咱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