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掮客(1 / 2)

鐵血殘明 柯山夢 2339 字 2020-06-12

南京城南庫司坊,街巷中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坊中靠西的位置卻十分平靜,這里有一片富人區,分布著十余座大宅院,園中都是曲徑回廊假山魚池,與坊外的喧囂嘈雜迥

然有別。

其中一處宅院的書房中,摸著美髯的阮大鋮正滿臉真誠說著話,他對面是一個穿道袍的來客。

「吳大人此事不易辦啊,廬江殘破,上萬百姓就戮。朝廷正當追究之際,確實不易分說,老夫不敢貿然應承,吳大人還是請回吧。」

那位吳大人是中年模樣,雖被尊為吳大人,卻坐在下首,還恭敬的不敢坐滿,也不敢靠在椅背上。他聽了阮大鋮的話,神態更加恭敬,「正是不易辦,才求到阮老先生門下,朝廷是在追究,但首要追究的是楊一鵬、吳振瑛,下官這樣的知縣,當是撫按兩級核查,下官知

道阮老先生不日即要復起,在朝中說話一向還是算數的。」「復起雖是意料之內,吳大人也不要時時提及嘛。」阮大鋮擺擺手,「這復起之說的緣由,是老夫在此次流寇侵桐之時奮身而出,帶領桐城百姓嬰城固守,不但桐城得全,還

夜襲流寇掃地王所部,斬首有數千之多。」

那吳大人聽了趕緊恭維道,「阮老先生威武,時常聽聞有人說及,阮先生集社談兵論劍,原來所言不虛。天下動盪,先生不出奈蒼生何。」阮大鋮聽了有些興奮,站起身來揮手道,「老夫潛心兵學多年,到今日有所成,乃是水到渠成。但知兵並非喜征戰殺戮,老夫為吾皇祈禱,只要天下太平,所學韜略無處施展才是老夫心願。然則流寇臨城,老夫憐民生多艱,不忍百姓受殺身之禍,不得已披掛上陣,散盡家財招募百余死士。又為桐城運籌帷幄,當知守城不可死守,必要以攻代守方為上策。當夜老夫便果斷命衙兵及死士夜襲敵營,這才一戰破敵,一夜之間殺敵數千,令群小破膽驚懼,八賊、掃地王、革里眼等數十巨寇當即連夜遠遁,不敢復

顧桐城。」

阮大鋮激動處須發戟張,兩指作劍在虛空中往前用力一戳,仿佛隔空將八賊刺下馬來。「痛快,先生為國殺賊大快人心,論兵法之精,先生在當世可算首屈一指。」吳大人激動的附和著道,「下官此來,也要代殉難的廬江百姓,謝過阮先生為他們報此大仇,也

要祝願先生順利復出,救天下蒼生於危難之中。」阮大鋮聽了後收了劍指,忍不住在堂中走了兩步,停下時對吳大人道,「首屈一指不敢當,最多是屈指可數吧。老夫本身是淡泊名利的想法,為國殺賊不圖名利,連衙門要把老夫寫入題本報功,也被老夫婉拒了。但總有些正直之士,一心要為皇上求才,在南京四處宣揚老夫戰功,一時也勸阻不得,就由得他們去了。吳大人所言救天下蒼生

,老夫是不敢當的,但這顆為吾皇解憂的忠心,可鑒日月!若是皇上要老夫復起,老夫當仁不讓!」「下官實在佩服先生的胸懷,一向以來便期望如先生一般,可恨此次驟遇流寇襲城,下官才具有缺,雖奮力抵擋,仍功虧一簣。下官想著那些殉難的百姓,實在心中有愧,

但下官確實是盡心竭力了。」阮大鋮點頭道,「當日老夫在桐城,與廬江便在比鄰,老夫擊破的便是攻廬江那伙流寇,自然見過巨寇的凶悍,雖是勝了,也是凶險萬分,稍有疏忽便會釀成大禍。吳大人

能堅守兩日,老夫相信當是盡力了。」吳大人低頭嘆氣道,「下官比不得阮先生精通兵法,當日先生守城時,下官與先生只相距百里。流寇先至廬江,下官帶領官民堅守城牆,連攻兩日都被下官血戰擊敗,豈知天降大霧,民壯不能視物,流寇這才乘隙而上,民間有人謠傳,說城破之時下官在士紳家中飲酒,實乃構陷!這大霧分明是天災,非下官守戰不力,還望阮先生能仗義執

言,將這實情讓朱都堂知曉。」

話說到此處,回了主題上,阮大鋮恢復平靜,又重新坐回太師椅上,一副沉思的模樣,不時的往那吳大人打量。

這吳大人便是廬江知縣吳光龍,張獻忠、革里眼等人到達桐城之前,就是先攻擊的廬江,之前兩天廬江守住了城池,流寇已經在收拾行裝准備離開,城內放松了警惕。

第三日突然出現大霧,流寇乘機登城。據傳聞吳光龍當時正在一個富人家中喝酒,城破之後他倉皇逃出,但城中百姓大多被難,房屋十毀其七,情況只是比宿松稍好。

因為中都被燒皇陵被毀,皇帝異常震怒,立刻將鳳陽巡撫楊一鵬、巡按吳振瑛逮拿問罪。但此次被攻破的州縣很多,各自有不同情況,不能一概問罪斬首。皇帝迅速的任命了新的巡撫,責成新任鳳陽巡撫一邊加強戰備,一邊核實罪責,而這新任巡撫,便是山東調任過來的朱大典。在其他掮客的指點下,吳光龍求到了阮大鋮

門上。

阮大鋮沉吟片刻之後到,「吳大人這失陷封疆乃是重罪,老夫一介致仕的白身,雖知吳大人已盡心竭力,確實愛莫能助啊。」「下官知道這事唯有先生能辦成,還望先生成全。阮先生一身風骨,朱都堂潔身自好,但各級衙門中總要打點關節,更要往來奔波,路上所費不菲。小人不是請托,這里略

表一些心意,不能讓阮先生的操勞之余還要自貼盤纏。」

吳光龍跪在地上,把兩張銀票托在手心,阮大鋮隨意的一瞟,面上一張寫著二千兩,應當兩張是一樣的,便是四千兩。阮大鋮輕輕一瞟便移開視線,面上的表情絲毫未見激動,他搖搖頭道,「吳大人雖沒有請托之心,但這定罪乃是朝廷綱常,老夫一介白身牽涉其中,又在復起的要緊關頭,

恐怕不太妥當。實在有心無力,為之奈何。」

吳光龍趕緊又摸出好幾張會票展開在手中,仍跪在地上哽咽道,「先生高義,請念在下官家中妻兒老小凄苦無助,先生有悲天憫人的大慈悲,試問又於心何忍」阮大鋮又瞟了一眼,合計有五六千兩的樣子。兩人談著生意,沒有絲毫尷尬,一般此時的請托是寫好禮單給管家的,不會直接和主人進行銀錢交易以避免尷尬。但吳光龍

此事有點難辦,來的時候不知道阮大鋮會不會接,更不知道價格,不能貿然把幾千兩銀子的巨款送進去,非得當面和阮大鋮交流,定下價格能交易後才行。

好在阮大鋮當掮客的經驗豐富,也遇到過多次類似情形,吳光龍想了一個路費的說辭,兩人倒能順利推進談判進程。「老夫慈悲心是有的。」阮大鋮哎的嘆口氣道,「也不妨實話告訴吳大人,老夫與朱都堂是同年不假,互相情誼深厚也是有的。但吳大人當知,那漕督衙門不是其他地方,從

南京到淮安幾百里路,路費不要多少,但那漕督衙門的里面,從大門進到朱都堂的書房雖只百余步,路費卻是最貴的。若是換了人去,這點銀子恐怕連門都進不了。」

吳光龍此時聽明白了,阮大鋮暗示的意思,漕督衙門里面那一百步,只有他去走才管用,其他人是辦不成的,如此便是願意接這單子了,只是嫌價格還不夠。

他不由咬咬牙,又從衣袖中摸出兩張千兩會票,「下官已傾其所與,請先生垂憐,先生要是不幫,下官就走投無路了。只要先生救了下官,日後下官終生奉先生為父。」

阮大鋮這次沒有看吳光龍,左手撐在扶手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梨木冰涼的質感讓他感覺很舒適,眼睛則一直看著面前的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