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 陣線(1 / 2)

鐵血殘明 柯山夢 3462 字 9个月前

「見過阮先生。」

南京對岸的浦子口鎮臨江樓中,風度翩翩的吳昌時恭敬的對阮大鋮行禮,接著又跟龐雨見禮,禮數十分周到。龐雨笑眯眯的對吳昌時道,「在下本是到南都領用甲仗,聽聞來之先生進京入仕,正好走到了浦子口,心中歡喜之下,略備薄禮特來賀喜,亦謝過先生先前在蘇松

地方為銀庄之事費心。」

吳昌時哈哈大笑,倒也沒有推辭,收了二人的禮單,請他們入席就坐。與吳昌時見面,是此次南京之行的最後一件事,他原計劃是要見張溥,但張溥遠在蘇州,那里又是張國維的駐節地,龐雨過去多有不便,正好吳昌時入京當官經

過南京,三人特意過江到浦子口,就是避開南京城中那些復社士子。

吳昌時殷勤的對龐雨道,「幸虧將軍沒去太倉,天如先生不在家中,去了怕是白跑一趟。」

他又轉向阮大鋮,「在下就是赴京途中,順道探訪阮先生,巧遇龐將軍亦在南都,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阮大鋮點頭微笑道,「恭賀來之。」

龐雨與吳昌時見過了幾次,對此人已比較了解,當下並不繞圈子,直接對他問道,「吳先生七年中榜,今年終於決定入仕,是否認定朝中形勢已變?」「數年來朝中奸人當道,眾多社友有心無力,朝局動盪必致時事艱難,征戰日久武人難制……」吳昌時說到此處停了下來,顯然剛才的話平日說順口了,出口才想起龐雨也是個武人,不過吳昌時面不改色,平靜的繼續道,「若武人都如龐將軍一般公忠體國,又何至於此。東事二十余年,流寇十余載,兵事不止則用度難敷,新餉之後又有新餉,苛征一日多過一日,百姓困苦不堪轉死溝渠,天下切盼重歸太平。原本溫體仁既去,朝局當煥然一新,但從新入閣的大學士觀之,卻大體如舊。天如先生對此憂心忡忡,但以在野之身,想從如此渾濁之朝局中為百姓解困,實在艱難萬分。在下原本仍是不願入仕的,但先生這份為國為民的高義,讓在

下感佩五內,這才決心入朝。」聲音渾厚有力,配上吳昌時的儀表堂堂,一番話大義凜然,龐雨滿臉的敬佩,「先生本心高尚,朝局再渾濁,先生也能出淤泥而不染。局勢危急如此,那天如先生

是否也有意復起?」

阮大鋮聽到復起二字,身體不自覺的扭動了一下,吳昌時沉默片刻道,「將軍覺得天如先生可能復起?」龐雨打量吳昌時一眼道,「復社得中進士的人不少,僅崇禎四年就有七十一人,但至今無人做到大學士,皇上刻意壓制有派之人,溫體仁僅有結黨之嫌,便因而去

職,天如先生為復社之首,入朝則只有大學士才能配得上天如先生的地位,若是皇上的心意不變,復起恐需時日。」「天如先生亦有此顧慮。」吳昌時低聲道,「皇上刻意不在東林和復社之中取用閣臣,以致小人紛紛以孤臣進身,朝中爭斗由此而起,朝事不順而至天下困頓,吳

先生以為,不必再拘於黨派之別,應尋一可靠之人,既有孤臣之資,又與東林復社相睦,如此朝事方有可為,不必再受黨爭耽擱。」龐雨在心中略作盤算,吳昌時此次到南京絕不只是順路,那位孤臣也不會只和東林復社相睦,他既然對自己和阮大鋮說出此謀劃,這個聯合陣線就是包括了閹黨

,主要是包括了馮銓,可見張溥經過幾年沉浮,已經完全轉換了行事方式。

龐雨觀察了一下阮大鋮,只見這個大胡子臉色發紅,顯然有點激動,若是這個聯合陣線能達成,他復起的希望就大增。從這次錢謙益斗垮溫體仁的經過看來,太監是朝政中舉足輕重的力量,馮銓在內宮的長期人脈必不可少。錢謙益能讓馮銓幫忙,有阮大鋮在中間勾連,所以現在

錢謙益對待阮大鋮才如此客氣。龐雨的作用則是為這個聯合陣線增加邊才的光環,畢竟天下到處都要用兵,皇帝又是個急性子,如果兵事不利,費力扶持上去的人轉眼就免職,落個白費功夫。

有一支自己人的強軍,在關鍵時拿出一個勝利,就能保住不少人。這個聯合陣線有明有暗,明的是東林和復社,暗地里就是龐雨和閹黨,但這幾方互相之間並非毫無芥蒂,張溥此前肯定向錢謙益表達過合作的意向,多半就是通

過阮大鋮,所以上次去見錢謙益時,這位東林領袖才明確表態拒絕,吳昌時此來肯定還會去見他,需要拿出更多的政治籌碼。吳昌時無疑就是負責在中間串聯的人,這次他的主要目標是再與錢謙益面談,然後北上與馮銓面談,再通過書信與張溥商議,然後與各方商議,明確每一方的利益,是此事最關鍵的角色。但他首先需要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這個人並不好找,必須有政治資歷,有入閣的資格,還要有孤臣的身份,更要為東林、復社和閹

黨三方所接受。反正龐雨是想不出來,或許在京師比較好找,畢竟龐雨也不知道幾個京官,或許這才是吳昌時要進京入仕的原因。加入這個聯合陣線,對龐雨無疑是極為有利,這個陣線如果形成,就是京師最有力的政治力量,不但銀庄能得到他們的扶持,從此在朝中有了依靠,在地方行事

就更加便利,而且並不需要他親自去勾連其中的復雜關系。想到此處龐雨對吳昌時拱手道,「天如先生為百姓竭盡心力,下官雖為武人,但這等為國為民的大事上也不能袖手旁觀,若是此可靠之人終究入朝,下官一定於用

兵之處全力相助。」

吳昌時需要的就是這句話,不由露出欣慰之色,旁邊的阮大鋮也有點激動。龐雨卻接著道,「來之先生為天下太平不辭辛勞,下官雖敬佩卻幫不上忙,不免心中有愧,在此略作彌補,先生在京師為此時奔走時,難免有需要請托用度之時,

大江銀庄京師分號不日開設,在下為先生存下二萬兩,由先生任意支取,算在下為天下百姓也盡一份心力。」

吳昌時和阮大鋮同時露出驚訝的神色,即便在京師官場,二萬兩也不是個小數,龐雨竟然說拿就能拿出來。龐雨除了想對這個聯合陣線投資之外,其實更看好吳昌時這個人,如果這個想法是由他提出的,說明此人既能隱忍又極有政治能力,而且自己是武官,與他絕無

任何官途上的競爭,以後大有合作的空間。吳昌時恭敬的對龐雨拱手,「吳某代天下百姓謝過將軍高義,此一去山高水長,但吳某定然會時常與將軍互通消息,你我文武協力,早日匡扶朝正,解天下萬民於

倒懸。」

……

南京桃葉渡上,龐雨緩緩行走在綠茵之中,龐丁在側亦步亦趨,身後五六步外則有幾名護衛。

沿途花樹參差,右側多是當地百姓住所,院門多用竹扉裝飾,尺寸空地亦種有花樹,院牆之上竹梢輕搖,外觀看去也頗為精致。

前方綠樹掩映之間一條石板小徑,正是通往眉樓的,不過龐雨並未往那里去,徑直往前進了一條弄堂,在里面左側第一家門前停下。小院外牆用青磚圍砌,磚縫見有細微的青苔,牆頭上有竹梢冒出,門板已經有些年月,紋路的顏色已經變深,但上面的銅環是新換過的。用銅環敲了幾聲之後,

里面傳出周月如的聲音。

「是誰?」

龐雨在門外道,「我今日要返安慶,來問問你有沒有什么順路帶的東西。」

門吱呀一聲開了,周月如出現在門口,她看看龐雨道,「謝過大人掛懷,沒什么要帶的。」

龐雨沒等她邀請,徑自往里走去,周月如讓開在一邊,看著他走到院中。龐丁站到門口,示意後面的護衛不必跟進去。院中面積不大,除了兩間正屋,就只有東廂有一間,房屋雖小卻精致,地基都用條石抬高了一截,在屋檐下也有條石做成的回廊,正屋前種了兩株桃樹,枝葉還

比較茂盛,但沒看到果實,牆角則種了一從斑竹。

「桃子都摘來吃了?」

周月如似笑非笑的道,「桃子熟過了,不摘自個也掉了。」

龐雨知道她在笑話自己不懂農時,自然也不生氣,見院中有個竹椅,正准備坐時才發現沒有其他椅子,當下只能站著。

周月如將竹椅搬過來,「大人今日要返回安慶,不去收拾行裝,怎地還有空來奴家這里看破敗小院。」

龐雨沒有去坐,「聽聞你今日正巧旬休,我忽然又想起一些貼票和銀幣的事,便來叮囑兩句。」

「倒不是正巧,特意今日休的,大人有什么話就吩咐吧。」龐雨笑笑道,「這個,我想來想去,大銀幣就按一兩適宜,畢竟百姓都習慣了如此,不必照搬西班牙人的八錢二分,另外要注意貼票的生產速度,短期內要在沿江

鋪開,產量不能小了。」「大人定了大銀幣重量,那其他小幣就好定了,便按五錢和一錢做,就不用改來改去了。貼票的事工坊那邊已經說過了,第一批照兩百萬兩發出去,也就是幾種面

額算下來不足十萬張,工坊做來不難。」

「那就好,這兩件事對安慶營萬般緊要,還請周姑娘多費心。」龐雨說完環顧一番院內,「此處確實比碼頭上清凈,只是你單獨住在此處,不知周圍可太平。」

「這左近的人大多在秦淮河邊營生,比他處有錢些,一向也都太平。」龐雨轉了一圈,沒有去坐那把唯一的竹椅,而是直接在屋檐下的條石上坐了,「眼下太平是因為銀庄以前只存銀,官貸這類賺錢的生意沒碰,跟城中其他銀庄各走

各的路,碼頭也沒有按揚州那么干,南京的船埠頭比揚州的有力得多,以後沖突難免,你管著最要緊的貼票,安全也不可大意了,我會讓劉若谷安排的。」周月如沒有在他旁邊坐下,只是看著他,「南京城中再不太平,也就是些小偷小摸,倒是大人返程,免不得又是刀山血海,萬請自個保重,不要分神掛念奴家這點

小事了。」

龐雨不置可否,又掃了一遍小院,才發現牆邊的角落處,還砌了一個花台,里面種著花草,頗有點小資的味道。

「我打算把現在跟著你的人抽出來,在銀庄中開設一個票幣房,負責制造貼票和貨幣,是歸屬本官直領的,你是願意繼續主理這票幣房,還是……」

「奴家願意主理票幣房。」

周月如說罷靜靜的看著地面,院中一時安靜下來,龐雨抬頭看著牆角的青竹,笑笑後起身道,「有周姑娘管著我也放心些,那我走了。」

周月如立刻接道,「祝大人和夫人返程平安。」

龐雨對她揮揮手,帶著隨從徑自走出小巷,從桃葉渡到淮請橋不遠,龐雨走得不快,龐丁跟在旁邊沒有說話,他知道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

突然聽得龐雨的聲音道,「這次回去,你也跟著本官每日操練。」

龐丁愣了一下,「少爺真要打韃子去?」「韃子這次怕是打不到的,等我們走到京師他們早出關了,但終究也是要打的,倒是流寇那邊,方孔炤另有一個計劃,各部官軍勤王走後,安慶營只留下沔陽港一千人,咱們暗地另派一支人馬,以水軍的名義隱伏於荊門附近,只等張獻忠露出叛跡,便給其雷霆一擊。」龐雨邊走邊道,「這計劃比余應桂可靠,但最大的毛病是缺騎兵,恐怕我就不能把騎兵全帶走,要留下一些在湖廣,但這計劃仍有許多要完善之處。也就是說咱們既要打建奴,也要打西營,安慶這邊還要准備清剿英

霍山區,拿下英霍山區,可以從這里控制三省之地,方孔炤幫咱們下了一步好棋。」

龐丁笑道,「少爺你到底是安慶副總兵還是三省總督?怎地哪里都得靠你。」「打韃子就不止三省總督了,北直隸也督進去了。」龐雨嘆口氣,「無論江上生意做得多好,若是戰場上丟了身家性命,一切都成了空話,來南京前各部就開始強化操練,現在大戰在即,本官更要以身作則,你也不要把自己再當個隨從,跟在我身邊難免要上陣,多練一分就多一分保命的本錢,宿松一戰擊潰流寇最強各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