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七 靈江事了 凌康退婚(2 / 2)

純陽劍尊 一任往來 4982 字 2020-05-28

此時天已放亮,晨曦遍灑,早有許多小販起個大早,肩挑臂扛著許多新鮮菜蔬,趕著往城中售賣。城門前早已排起了一對長龍。凌沖怔怔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方才眼中還是劍氣縱橫、血光滔天,轉眼入目間卻是如此多彩的市井生活,委實令他有不在人間之感。

「修道修真,去假存真。昨夜所見之輩,無一不是高高在上,超脫凡俗。卻不知神仙亦是凡人做,我若非仙緣遇合,日後也必與這些人一般,只不過手中多些銀錢,還可多討幾房小妾罷了。末了還要蠅營狗苟,為了生計仕途奔波,臨終之時,病卧床榻,悔恨流涕,哪及得上仙家來去縱橫,長生有望?我定要珍惜仙緣,修成純陽正果,長生不滅,也不負天地生我之身,孕我之魂!」

凌沖雖是凌府公子,卻也無甚么特權,只老老實實排隊入城。守城兵士也不認這位公子爺,照例盤問了幾句,便即放行。凌沖入城之後,不便施展輕身功夫驚世駭俗,只雙足並用,不一會已回至自家府中。

王朝正自府門口等候,只急的團團亂轉。昨夜癩仙金船雖在靈江出世,但鬧出動靜太大,先是金光萬道,繼而血浪滔天,金陵城中也遙遙可見。普通百姓家還道出了甚么妖怪,許多人連夜在家拜祭神佛,乞求平安不止。

王超自也瞧見了靈江江邊異景,憂慮二少爺安危,卻也不敢擅離職守。一夜未眠,天還未亮,便在大門之處守望。遙見自家少爺施施然走了回來,心頭一顆大石落地。忙迎接上去,說道:「少爺,你沒事罷?」

凌沖拍拍胸口,大笑道:「我能有何事?非但無事,反而得了一件異寶,如今可是好得很呢!」王朝在凌家為仆數十載,侍奉凌家三代,早將凌沖當成了親生兒子看待,見他無事,已是高興無極,聞言笑道:「異寶不異寶的卻是無甚干系,只要少爺平安歸來,便比甚么寶物都珍貴!」

二人說說笑笑,入了府中。此時老太太已然起身,一家人圍坐用飯。凌沖躡手躡腳步入飯廳,先給祖母、父母請安,這才坐下,方欲舉起粥碗,便聽凌真哼了一聲,問道:「你昨夜跑去哪里了?」

凌沖低了頭,說道:「孩兒昨夜心血來潮,不可自持,騎馬往靈江觀潮去了。」凌老太太說道:「罷了,孩子也不小了,一夜不歸也算不得甚么。只要不是遇上強盜匪類,便由他去罷。你這個做老子的若是管的太寬,好好的孩子給你管的低聲下氣,日後卻又如何見人?」

凌真低頭道:「是,母親教訓的是,孩兒知曉了。」他自喬百歲試出凌沖有一身絕頂武藝,便對這個二子有些看不透起來。凌沖一夜不歸,原也算不得甚么大事,只是他做老子的,內心總把兒子當成不懂事的孩童,習慣了事事替他們安排鋪墊。

凌沖喝了一碗米粥,放下碗筷,儒家的教誨是「食不言,寢不語」。凌真便以此治家,凌家用飯之時,是絕不出言的。凌沖想了想,說道:「父親,孩兒有要事與父親商量。」凌真瞧了他一眼,又看看老太太,點頭道:「好,飯後你隨我到書房來。」

凌沖道:「也請大娘一同移步。」崔氏望了他一眼,心頭十分詫異。凌真思忖片刻,對崔氏說道:「即使如此,你也來罷。」老太太笑道:「好啊,你們這幾個皮猴兒有甚么事瞞著我老太太的?」凌沖笑道:「奶奶,孩兒只是想要進學,央父親尋個飽學的老儒為師。」

凌老太太十分欣喜,笑罵道:「平日里你父親怎么說你這小猴兒,便是不肯向學。如今可算改了性兒,你大哥訂了親,你也須懂事些,莫要如以前一般耍些小孩兒脾氣!」凌沖笑著應是,一頓飯一家人吃的十分開懷。

飯後自有丫鬟收拾了碗筷,崔氏先攙扶老太太回房休息。凌真父子先往書房而去。入了書房,父子落座,凌真道:「說罷,究竟是何事?」他可比老太太精明多了,素知這個兒子十分伶俐,但最厭讀書,冷不丁轉了性子,居然要尋個飽學宿儒求學,其中必有蹊蹺。

凌沖笑道:「父親,孩兒方才對祖母所言,句句是真。確是欲尋一位老儒為師,攻讀詩書六藝,日後名揚科舉,為我凌家增光的。」凌沖深思熟慮,他仙緣遇合,已然鐵了心隨葉向天回轉太玄山門,求取大道法訣,修煉長生之道。

但凌真治家甚嚴,若無其他理由,只說如山修道,是斷然不會准許的。因此凌沖苦思冥想,忽然記起張亦如乃是當朝首輔張守正嫡孫,張守正不但為官清廉,朝野之中清名素著,自身儒家學問亦即是精深,乃是儒家「氣學」創始之人,主張玩物稟氣而生,死滅則氣散。

凌真亦是十分敬佩,這位老首輔每有著作,必定派人快馬加鞭,趕去京城,購買回來,自己則秉燭夜讀,連連讀誦,十分推崇。若能求得張亦如說動乃祖,推說經人介紹,要去京師拜這位老首輔為座師學習文章學問,凌真定必大喜應允。

凌真奇道:「你真要拜個座師,安心讀書么?」凌沖笑道:「孩兒怎敢欺瞞父親!只是那座師孩兒已然自行選定,只等父親點頭了。」凌真半信半疑,笑道:「你一個小孩兒家家,足不出金陵城,又怎會知曉這城中有哪些飽學大儒,可堪為師的。」

凌沖道:「孩兒昨夜在靈江之畔閑逛,偶遇一位好友,他乃是當朝首輔張守正張大人嫡孫,答應孩兒代為引薦,拜入張大人門下。」凌真霍然起身,叫道:「甚么!是真的么!你確能拜入張大人門下?」凌沖笑道:「孩兒怎敢欺瞞父親。」

凌真道:「此事你確要弄准,那張大人乃是當朝首輔,何等身份,他的嫡孫怎么會夜半出現在靈江之畔?再者,便是人家肯代為引薦,也要看老大人願不願意收你入門。」

凌沖說道:「父親放心,那張亦如確是張大人嫡孫,他也是出門遠游,增長閱歷,這才在靈江之畔與孩兒偶遇。此事斷不會錯的。只是若是拜入張老大人門下,孩兒便須離家北上,趕赴京城了。」

凌真斷然道:「男子漢大丈夫,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些許苦難算得了甚么。只要你真能科舉高中,光耀門楣,也不枉為父自你小時的一番教導。不過你小小年紀便要孤身求學,京城居,大不易。你祖母那里為父還要好生勸導,只怕老人家舍不得。」

凌沖低頭道:「是,孩兒也舍不得祖母與父親、大娘還有兄長。」他雖是向道心誠,到底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驟然舍家離親,還是有許多不舍。但思及長生之路,卻也不得不做此抉擇。

父子二人正談論間,崔氏端著兩杯清茶,推門而入,給父子二人分別放好。凌沖連忙起身,雙手接過。崔氏笑道:「瞧你們父子如此高興,想是有甚么好事了罷?」

凌真笑道:「果然是天大的喜事。沖兒結交了一位好友,乃是當今首輔張大人嫡孫,答允將他引薦入張大人門下,苦讀學問,不日便要啟程趕奔京師。」

崔氏笑道:「果然是天大的好事,若是攀上了張大人,日後登台拜相,也大有指望了。只是……」凌真與她十幾年夫妻,自是知之甚深,微微冷笑:「沖兒能入張大人門下,已是天大的機緣,康兒你就別想了。」

頓了頓,又道:「你們婦道人家也不知朝廷政事陰險之處。那張大人乃是出身心學,講求『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康兒之前拜的座師,出身理學,雖同出儒教,卻是勢同水火。康兒若入了張大人門下,反會惹張大人不快。你趁早打消了此念。」

其時儒教相傳數千載,分支極多,皆主上承自聖人。但大明千載以來,唯有理學、心學二門發揚光大。只是理學助長「格物致知、存天理去人欲」,譏笑心學為大逆不道之學,亂國禍民。心學則認為理學為假道學,於國計民生無益。兩派傳人也自相互攻訐,無有休止。

張居正出身心學,主掌朝政數十載,位極人臣,已是心學一派之中流砥柱,有他坐鎮,才將理學一派勉強壓了下去。只是理學一派也出過幾任首輔,勢力龐大。雖是凡間學問之爭,但兩派爭斗之激烈,絕不亞於玄魔兩道廝殺。

崔氏卻是想要凌沖將凌康也帶契了去,畢竟能攀上首輔這根高枝,日後為官入仕也要輕松許多。被凌真一說,也就息了心思。凌沖說道:「除此事之外,孩兒還有一事,要稟明父親與大娘。」

凌真問道:「還有何事要與我和你大娘說?」凌沖道:「便是大哥的婚事。三日之內,高家便會遣人前來退婚。」「甚么!」崔氏大吃一驚,隨即大喜,叫道:「此話當真么!」凌真本是端著茶杯,聞言手一抖,險些將熱茶撒了出來,只盯著凌沖瞧。

凌沖點頭,說道:「千真萬確,昨夜孩兒偶遇張大人嫡孫,言談甚歡,踏月把玩江色。忽遇仙人舞劍,乘月御風……」凌真哼了一聲,說道:「甚么仙人,不過是有幾分法力,不服朝廷管束的閑民罷了!」

凌沖不由苦笑,其父畢竟官拜二品,也有幾分見識,平日見慣了那些個「仙師」之流,便不怎么將仙人放在心上。他卻不知,凌沖所言的仙人確是有移山倒海之大法力大神通的。

凌沖續道:「孩兒與張亦如十分驚詫,便上前拜見。那仙人原來是一位全真女冠,攀談之下,居然因高家小姐與她師門有緣,特來接引,這幾日便要帶她回山修行。」

「孩兒驚訝之下,便將高家與咱們凌家婚約之事說了,那女冠聽聞十分氣惱,喝道:『本門門規森嚴,出家修道,必要完璧之身方可,既已拜師,豈可背門適人?身犯教規,當貧道飛劍不利么!』」

「孩兒本當勸說那女冠放過高家小姐,成全一段美滿姻緣。只是思及蕭厲之事,再者那高家小姐既是有緣道門,說不得日後出家學道。若是兩家結了親,大哥豈不是要獨守空房?做那深閨怨夫?」

凌真說道:「一派胡言,古來只有深閨怨夫,哪有深閨怨夫的道理?」崔氏急道:「你莫打岔!沖兒,你接著說,後來如何?」凌沖暗笑,便將事先編好的一段說辭侃侃道來:「孩兒將這顧慮與那女冠一說,那女冠甚是干脆,當下道:『此事好辦,貧道命那高家將婚事退去,既可令那高玉蓮不犯教規,又可保全貴府清譽,豈非兩全其美?』」

崔氏喜道:「那道姑果是如此說么?」自從與高家定親,蕭厲殺上門來,她便日夕難眠,總是擔心自家兒子哪一日真被那天殺的蕭厲所害,那自己活著還有何意思?心中也不知埋怨了凌真多少次,放著許多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不娶,非要娶個禍患回來。聽聞有人一力做主,解除兩家婚約。那蕭厲若是聞聽,自也沒了理由上門尋釁。

凌沖笑道:「那道姑法力十分高強,且氣派甚大,所言該當是真。若是大娘不信,只瞧這幾日高家有無人來退親便可。」凌真沉吟道:「我凌家到底是書香門第,若是定親又退親,傳了出去,豈不惹人恥笑?」

崔氏本松了口氣,聞言柳眉倒豎,破口罵道:「便是你這當爹了好心!給兒子許了這么一門親事,我只當是個賢良淑德的好女子,誰知卻是個克夫克家的喪門星!那蕭厲那晚來犯,若非沖兒與喬碧霞大師攔住,你凌家上上下下早就死絕,如今可以罷婚相安,你卻又記起狗屁的清譽,難道非要我們娘倆死在你面前,你才甘心么!」

凌真喝道:「好了!潑婦罵街,成何體統!這婚退了便是!事到如今,我也顧不得甚么臉面了!你莫要撒潑了!讓沖兒見了,成甚么樣子!」崔氏聞言,破涕為笑,當著凌沖之面,卻又不大好意思起來。

凌沖只管低頭,只作不曾瞧見。凌真沉吟道:「倘若高家真要退婚,倒也罷了。只是你祖母處該當如何是好?她老人家聽聞康兒大婚,十分開懷,只等抱重孫。若是知曉此事,難免動怒,若是氣壞身子可如何是好。」

凌沖說道:「父親不必擔憂,祖母大人向來心寬,此事錯不在我,父親也不必提退婚之事,只把高家小姐出家修道之事提上一提,只怕祖母便先命父親去高家退婚了。」凌真一想母親為人,若是自己先提高家小姐出家修道之事,母親倒有七八分指望不肯讓高家小姐過門,定會先行退婚。點點頭,說道:「不錯,還是你這個鬼靈精機靈,此事便如此辦罷。」

凌沖卻面有憂色,說道:「孩兒遠去京城求學,只怕祖母不會輕易答應。還請父親從中說項才好。」凌真笑道:「你這孩子,你兄長之事機靈無比,到你自身卻又糊塗起來。你祖母乃是女中豪傑,知曉你入京求學,乃是大事,必不會攔阻。莫看她平日對你溺愛,大是大非還是分得清的。」

又對崔氏道:「沖兒不日遠行,你這做母親的也要上心些,多預備盤纏衣物,也好打發他出門。」崔氏笑道:「知道了,凌大老爺,此事必定辦的妥妥當當,請凌大老爺放心。」

崔氏心情著實不錯,一者自家兒子婚約解除,不必再提心吊膽,二者凌沖遠行求學,數載不會相見。她對凌沖雖不至於喝罵虐待,但畢竟非是己出,在自己面前總也有些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