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太臟了(1 / 2)

我想,張明朗肯定是後悔了。

因為當我裸露著上身逼問他的時候,他完全坐在那里,目瞪口呆,半響也說不出話來。

而我,可能真的是徹底瘋了,才會那么喪失理智。

沒拿東西遮擋住身體,我冷笑著繼續沖張明朗說:「這樣的身體,你還要嗎?你現在是不是特別後悔,你做了一筆虧本生意!因為在你面前的這副軀體,就是殘柳敗絮,還千瘡百孔,別說它值10萬塊,它甚至不值10塊錢!」

張明朗卻完全像是被驚嚇到了一樣,坐在那里一動也不動,甚至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就這樣發怔地望著我。

他當然被驚嚇到了。

因為我的身上,逶迤盤旋著七八個大大小小或深或淺的疤痕,從腹部一直延伸到鎖骨的下方。

這些還有點淡紅的傷疤,是那個噩夢一樣的晚上,我因為反抗得太厲害,被那些人渣留下的。

他們用刀子,用煙頭,在我的身體上面發泄他們的不滿,那些傷口結痂之後,就剩下了這些難以磨滅的印記。

張明朗這樣的反應,我其實早在三年前就設想到了。

出了事之後,我不是沒有想過跟他坦白,我不是沒有想過找他傾訴。我那時候也不過是一個無依無靠的人,我是要把他當成一生的依靠的,我也把他當成我這一輩子唯一會遇到的那個被我愛上的男人。

可是我越絕望,就越用我小小的勇氣和豐富的想象力,成功而又悲哀地把自己逼到孤身奮戰的死角。

我想到我對他鼓起勇氣說起這樣羞於啟齒的的事的時候,他會糾結,會痛,也會介懷,然後我們剩余下來的日子就在他糾結疼痛介懷繚繞中,把那些所謂的愛情消耗殆盡。

也或者我當初決意逃避,並非就是無私地為了他好,而是難以接受他知道這些事情之後會表現出來一個正常男人應該有的反應,那就是被驚嚇到,像今天一樣被驚嚇得說不出話來。

我也知道,他這樣的反應很正常,他不過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他不過是凡夫俗子,和我一樣。

只是,哪怕已經事隔三年,當真正地看到他這樣的反應,我那支離破碎的心還是想被丟到了冰箱急凍層一樣,被那些源源不斷冒出來的冷氣無情地覆蓋掉,在我來不及喊痛,它早已經被凍得如同冬天展露在雪地上的石頭一樣。

拉過被子蓋住自己,我手頹然松下,從剛才那個刺蝟,變成了低眉順眼的小綿羊。

最後還是我,打破了讓人難受的僵持。

我說:「你走吧。」

張明朗卻似乎是被釘在那里了一樣,固執地坐在那里,沒說話,也沒動。

我低下頭去,過了半響,瘋了一樣淚眼模糊聲嘶力竭地指著門沖著張明朗吼:「走啊!你走!立刻走!我不想再給你看到我那么狼狽了,我不想給你看到我那么難堪了,你走啊!」

話音剛落,張明朗忽然撲上來狠狠地抱著我。

他說:「陳三三,你別激動,我是張明朗,你別怕。」

我卻戒備地掙脫開他。

很絕望,我說:「你最好別碰我,我太臟了!」

再一次裹好被子,我盯著慘白白的天花板,自顧自地說:「張明朗,你大概很好奇我這些傷疤怎么來的吧?我也很好奇它們怎么在一夜之間就根植在我的身體里面了。這幾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沒有遇到你,那么我現在是什么樣子。說不定過著平凡的日子,跟所有在深圳奮斗的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一樣,工作日好好上班,周末去東門買衣服鞋子,晚上和自己喜歡的男孩子出去約會看電影。」

瞥了他一眼,我繼續說:「也可能過著更枯燥的日子,說不定我考慮去富士康當普工,每天晚上加班掙加班費,周末就花點錢出去外面吃點好吃的,剩下的錢就寄回去。不去想愛情是什么一回事。哪天廠里面有男孩子追我,我很久就能答應,就會去見家長,就會商量結婚的事,很快就會生小孩,然後按照最普通的生活設定去生活。」

張明朗神色復雜,卻沒有打斷我,而是彎身下去撿我丟在地上的衣服,有點無措地拿在手上。

就像是洪水一樣,只要這樣的閥門一被打開,任何東西都擋不住了。

我根本停不下來,繼續說:「可是,因為我遇到了你,我沒有機會過那樣普通的生活。那一天我第一次來深圳你對我笑得很好,我心里面想你長得真帥。後來某一天你跟我說你喜歡我,我答應跟你在一起,我還設想過以後我要能嫁給你,我就去好好讀個夜大,這樣至少能離你近一點跟你少點代溝。可是後來,我的美夢醒了。」

我有點嘲弄地再攏了攏自己的頭發,接著說:「美夢醒了之後,剩下的全是噩夢了。大概你還記得你畢業那天晚上吧。也就半夜,真的不是拍電影,我收到了兩條短信,有個男人說要讓你下地獄,讓我去桂廟路口那邊找他談。莫名其妙的,我那時候很蠢很好騙,跟著出去了。然後你猜怎么的?那一夜真是噩夢,我遇到的那兩個男人簡直就是人渣。我很害怕,我向著只建了一個大概的高樓跑去,可是我根本跑不掉,我有求饒,我說我有男朋友,他會來救我。可是啊,張明朗你知道嗎?當他們完完全全脫掉我的衣服,當他們狠狠的按著我,當他們在我的身體里面橫沖直撞,我得到的只是絕望,排山倒海的絕望。我以前就活得很慘,寄人籬下沒有尊嚴,可是我從來沒想到我還能變得更慘。最悲哀的是,我那么慘,我還不能責怪別人,只能責怪我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後悔我為什么那么蠢,一次又一次地幻想著如果自己沒去,現在咱們會是什么樣子。」

就在我叨叨說個不停,張明朗忽然小心翼翼地靠上來,手忙腳亂地把衣服往我身上套。

他低著頭,我沒看到他的臉。

他沉默得像是一尊沒有生氣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