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忠臣?良臣?(1 / 2)

范鴻宇隨即一挺胸膛,沉聲答道:「邱書記,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古有明訓。為人君守牧者,總得以蒼生百姓為念。清流濁流的分別,真有那么重要嗎?忠臣和良臣之間,如果讓我來選擇的話,我情願選擇良臣。一千多年前,魏征魏鄭公就已經明白無誤地做出了表率。唐太宗自己都說了,登基之前,群臣首重房玄齡房梁公,登基之後,首重魏征。沒有魏征就沒有貞觀之治,沒有大唐盛世。如果魏征一門心思想做忠臣,那么作為李建成的首席謀士,玄武門之變,他就該死了。下不欺於地,中不欺於人,上不欺於天,五代時,馮可道馮令公也可為良臣表率。賤如是,貴如是,長如是,老如是,給四個朝代十名皇帝當宰相,在五代十國這樣的大亂世之中,屹立不倒,保持華夏文化傳承,保持國家元氣,功勞多大?」

邱明山是真的頭疼了。

他批評一句,竟然引來范鴻宇如此長篇大論的反駁。

而且引經據典,所舉例子都很貼切。

以嚴格的儒家標准來衡量,魏征和馮道都可謂「貳臣」,為正統文人所不齒,偏偏這兩個人,卻恰恰是千古良臣表率。

這小子,年紀輕輕,懂得還真不少。

「這么說,你是在批評歐陽修了?」

馮道在五代時,乃是備受當時讀書人推崇的「長樂老」。他名聲大壞,是在宋朝之後,歐陽修編纂《新五代史》,不遺余力地抨擊馮道,說他「有奶便是娘」,讀書人的氣節都被他喪盡了。馮道就此成為「四姓家奴」,長期遭到正統文人的唾棄。

范鴻宇卻在這里將對馮道贊譽有加,邱明山故有此一問,多少帶著點戲謔之意。

就算你讀了些雜書野史,也只是死記硬背,適逢其會地拿出來作為說辭,難道你小小年紀,還真有這樣遠見卓識?

范鴻宇緩緩說道:「也談不上是批評歐陽修。時代不同,觀點自然也不同。歐陽修做《新五代史》的時候,國家已經統一,趙氏王朝被封為正統。沒有了五代時的群雄混戰,歐陽修當然要號召天下的讀書人都向一家一姓效忠。這是當時的實際情況所決定的。馮道沒有這個條件。李存勖,李嗣源,石敬瑭,劉知遠,哪一個都是胡人,讓他向誰效忠?無論他向誰效忠,後世對他都沒有好評價。好不容易有了值得輔佐的皇帝柴榮,馮道自己已經老得快死了。所以馮道的選擇是忠於朝廷,不忠於個人。這有什么錯呢?他做官做人,都有自己的原則,立身很正。不貪財,不好色,度量寬廣,個人道德無可挑剔,幾乎就是個完人。歐陽修如果生在五代,無非兩個選擇,要么做馮道,要么死。真要那樣,就該是別人來罵他了,輪不到他罵馮道。」

說到這里,范鴻宇輕輕一笑,說道:「歐陽修真要是生在五代,估計還做不到馮道那么好,也寫不出《醉翁亭記》和《秋聲賦》那樣的千古絕唱。這都是太平盛世才能有的。

范衛國和蔡洋目瞪口呆。

尤其范衛國,瞪著兒子猛瞧,似乎都不認識了。

他讀的到底是公安學校還是歷史系啊?

邱明山也怔怔的,稍頃,才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馮道這個人,學不了的。南懷瑾先生雖然為馮道鳴冤,但也說了,馮道學不了。」

邱明山正經是六十年代的大學生,史學底子和國學底子都極其深厚。

范鴻宇說道:「邱書記,也沒必要學馮道,學魏征就行了。」

他如此長篇大論,為的就是想要給邱明山解開心結。

如果邱明山犟脾氣發作,「死忠」雷雲剛,不免大大糟糕,這間房子里的四個人,都要「完蛋」。

「學魏征又怎么樣?」

范衛國忽然插口問道,范衛國亦是六十年代的大學生,不過學的是理科,不是文科。文史方面的知識,比不上邱明山。

范鴻宇轉向自家老子,微微頷首,表示禮貌,隨即說道:「學魏征,對事不對人。魏征不是儒家,他是縱橫家。縱橫之術,一貫被人詬病,但卻是真正的政治學!比儒家理論,更適用於朝廷。事實上,縱觀我國歷史,不論是古代近代還是現代,真正能夠在政治風暴之中站穩腳跟,進而出掌要職的,用的都是縱橫之術,儒家思想和典籍,只是他們的擋箭牌而已。」

邱明山禁不住輕輕點頭。

對魏征的歷史,他自然熟知。

在唐初,讀書人和官員,都十分講究「出身」,魏征出身貧寒,等於是沒有出身。他甚至都沒有一個好的出處,先事劉武周,後事瓦崗軍,再投在太子李建成門下,成為「謀主」,曾經向李建成獻策,早除秦王,以免「養虎貽患」。這樣一個人,玄武門之變後,再事李世民,簡直就是「叛賊」。若是生在明末,鐵定會被清高宗列入《貳臣傳》。

但就是這個魏征,後來卻成為千古諫臣第一,名垂青史。

乃是有唐一代縱橫術集大成者。

唐太宗盡管屢次氣得要殺他,最終卻給了他堪與房玄齡比肩的極高評價。房玄齡可是最正統的出身,最純正的「出處」,為首相二十年,位極人臣。

可見歷史對一個人的評價,很難有什么統一的標准。范鴻宇說得對,為官一任,重要的是造福一方。至於向誰效忠,乃是次要的了。

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

眼見邱明山微微頷首,臉色變得比較和緩,范鴻宇心里暗暗舒了口氣。看來精心准備的這一大套說辭,總算起作用了。范鴻宇深知自己人微言輕,一味的講大道理,邱明山肯定聽不進去。談到做政治思想工作,他哪里是邱明山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