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四章 辮子(2 / 2)

替天行盜 石章魚 4625 字 2021-02-28

只能向海邊狂奔。

巨輪仍舊停泊在遠處,若是能登上巨輪,趁著混亂溜到卸貨的一邊,興許會甩開警察,甚至能出了港口。可是,就在哥倆奔跑的過程中,巨輪上的船員已經開始收回艞板了。

「咋辦呢?」

巨輪的船舷和岸邊足有十米之距,除非生了一對翅膀,否則絕無可能登上巨輪。轉頭看到四五名警察揮舞著黑色短棍越追越近,其中一名還拔出了手槍,安翟的一雙小眼中流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羅獵的回答簡單且堅定:「跳!」

哥倆都會游泳,而且水性還都不錯,只是從來沒在海里游過,對大海稍有些怯意。但形勢所迫,對警察的恐懼完全壓制住了這份怯意,因而,哥倆連鞋子都顧不上脫去,便一頭扎進了海中。

警察們追到了岸邊,卻不願就此放棄,紛紛拔出槍來,向著大海中的羅獵安翟便是一通亂槍。虧得那幫警察的配槍有效射程僅有五十米,而此時羅獵和安翟已經游到了巨輪的船首處,距離那幫警察的距離早就超過了五十米。饒是如此,那一聲聲的槍響,還是令羅獵安翟心驚膽戰。

這種事情上,哥倆可謂是毫無經驗,此時只需要繞過船首,來到巨輪的另一側,那么警察們即便搬來了大炮也奈他們不何。哥倆只知道盡力向遠處游,潛意識中認為,游得越遠便就越安全。

此時,船首甲板上,一群白人船員正在看熱鬧,其中一名沖著海里的羅獵安翟吹響了唿哨,玩笑喊道:「嗨,當心鯊魚,他們可是餓了好多天了!」又有一名上了點年紀的白人船員則解下了掛在船舷上的救生圈,拋向了羅獵安翟,好心喊道:「上帝保佑你們,小伙子,祝你們好運!」

救生圈不偏不倚落在了羅獵的面前,羅獵抓到了救生圈,不由轉過頭來,向著船首揮了揮手。有了救生圈,哥倆輕松了許多,游進的速度也加快了些許。

安翟年長一歲,又多了半年多跟師父闖盪江湖的經驗,此時率先冷靜下來,單手搭著救生圈,翻了個身,變成仰泳姿勢,並左右打量,將附近海岸觀察了一遍。

「羅獵,咱們向左邊游,左邊偏僻,肯定能找到上岸的地方。」

羅獵學著安翟也換成了仰泳的姿勢,跟著觀察了一下海岸,雖然不敢確定安翟的建議就是對的,但也說不出有哪兒不對。缺乏經驗,只能是撞運氣。

港口中,那幾名警察眼看著兩名偷渡者越游越遠,卻並不著急,其中一名從口袋中掏出了警哨,吹了起來。三長兩短,表達了偷渡者已經跳海逃匿的信息。口岸海關值班的官員聽到了這種哨音,立刻拿起了電話,要通了海岸警衛隊。

羅獵和安翟正奮力向前游著,隱隱聽到身後傳來了發動機的轟鳴聲,扭頭一看,卻見數艘快艇正向自己這邊疾駛而來。其中一艘快艇上還用著喇叭喊起了話。

喊話用的是英文,通過擴音器後顯得有些含混不清,羅獵一時沒能聽懂,不過,聽不懂卻也能猜得出,無非就是命令自己停下來而已。聽從命令或是抗拒命令已經無關緊要,人游泳的速度根本趕不上快艇的十分之一,早晚都是個被抓,那還不如省點氣力。

濕漉漉被拎到了快艇上,海岸警衛隊的隊員毫不客氣,立馬給羅獵安翟銬上了手銬。偷渡者的處理權在海關,海岸警衛隊將羅獵安翟帶上了岸之後,便將此二人交給了海關警署。

海關警署配有暫時關押嫌犯的牢房,羅獵和安翟便在其中呆了一整天。境況比想象中要好許多,海關警署的警察似乎很講人道,不單解下了二人的手銬,還隨時給些水喝,另外管了兩頓飯。

第二天中午,一名掛著警司銜的警察帶著一名華人來到了牢房的鐵柵欄前,那警司手指羅獵和安翟,向那華人問道:「湯姆,你願意出多少錢?」

那個叫湯姆的華人只瞥了一眼,便哈哈大笑起來,「阿sir,別開玩笑了,他們還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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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司搖頭道:「不,湯姆,不,在我這兒,只有男人和女人的區別,只要是男人,就可以做勞工。」

湯姆顯得有些無奈,苦笑著聳了下肩,向那警司伸出了兩根手指,道:「二十刀,我最多出二十刀!」

警司呲哼了一聲,道:「一人二十刀?湯姆,你真是越來越可愛了,好吧,加一起共是四十刀,成交!」

湯姆瞪圓了雙眼,擺著雙手,道:「不,不,尼爾森,你不能這樣,你分明是明白我的出價的,兩個人,一共二十刀。」

叫尼爾森的警司大笑起來,一把攬住了湯姆的肩膀,並用力拍打著,「貴國有個詞匯,叫各讓一步,三十刀,多出來的十刀,就當是他們兩個的飯錢,好么?」

湯姆抓住尼爾森拍在他肩膀的那只手,甩到了一邊,嚷道:「走開,尼爾森,你知道你的熊掌有多大力氣么?我的肩胛骨都快要被你拍碎了。好吧,看在上帝的份上,三十刀就三十刀好了。」

尼爾森伸出了巴掌,等在了半空中,湯姆聳了下肩,微微搖著頭,輕嘆了一聲,也伸出巴掌,跟尼爾森輕輕對了一下。然後從口袋中掏出了三張十元面額的美鈔,交到了尼爾森的手上。尼爾森接過美鈔,放在嘴邊親吻了一下,然後舉向了空中,動作相當誇張。「噢,上帝啊,你知道我有多么的愛他么!」尼爾森收好了美鈔,拿出鑰匙,打開了鐵柵欄上的鎖。

「走吧,兩位,天知道我這三十刀什么時候能賺回來。」湯姆沖著羅獵安翟二人嘆了聲氣,轉身先邁開了腿。

羅獵安翟愣了愣,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跟在了湯姆的身後。防范如此松懈,使得這哥倆不免產生了想要逃走的念頭,而那個相互交換的眼神,便是在告訴對方,只要出了警署,便立馬撒丫子跑他個奶奶的。

然而,剛走出牢房的大門,羅獵安翟二人便不約而同地打消了逃跑的念頭。門外,兩輛黑色別克轎車旁,立著五六名粗壯華人漢子,見到湯姆出來,其中一人立刻遞上了一根雪茄。湯姆叼上雪茄,那人手中已經劃燃了火柴,湯姆低下頭,就著火點燃了雪茄,深吸了一口,緩緩地吐出了一個愜意的煙圈。

那人給湯姆點完了雪茄,單手輕揚,將火柴彈了出去,仍在燃燒的火柴梗帶著一絲青煙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在了路邊的草叢中,再一扭頭,那人看到了羅獵和安翟。「濱哥,怎么是兩個小孩?」

湯姆的中文名字叫曹濱,祖籍平波,十五歲那年,跟父親一道偷渡到了金山。他父親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在金山做勞工的條件又非常艱苦,到了金山不過一年,他父親病故,留下了十六歲的曹濱孤身一人獨自打拼。二十年時光猶如白駒過隙一晃而過,如今的曹斌在金山一帶華人勞工中擁有著絕對的權力和地位。

「他們兩個,讓我想起了二十年前的我。」曹濱淡淡回應。再抽了一口雪茄後,以右手拇食兩指捏住了雪茄,向身後揚去。手下兄弟立刻接了過來。

曹濱轉頭看了眼羅獵安翟,拉開了車門,坐進了轎車的後排座上,手下兄弟立刻為曹濱關上了車門。車門剛關上,曹濱卻打開了車窗,吩咐道:「讓那倆小子上我車吧。」為曹濱點煙的那兄弟立刻將羅獵安翟帶了過來。

轎車啟動,出了海關警署的大門,駛上了海濱大道。筆直寬闊的水泥路面,兩側高樓林立,呈現出一幅現代繁華的景象。羅獵坐在後排座的中間,目光直視轎車前窗外的景象,心中雖有感慨,但面若沉水,不動聲色。身旁安翟則透過自己一側的車窗看著一側的高樓大廈,嘴巴里不由發出嘖嘖的驚嘆。

「你們兩個,真的是偷渡過來的嗎?」後排座左側,曹濱仰靠在座椅後背上,微微閉起了雙眼,問話的聲音很輕,口吻中有著一種不咸不淡的感覺。為曹濱點雪茄的那兄弟坐在副駕的位子上,此時半轉過身沖著羅獵安翟警告道:「你倆最好說實話,濱哥不喜歡愛撒謊的孩子。」

安翟轉過頭來,剛要開口,卻被羅獵搶了先:「我們不是偷渡,我們是大清公派過來的留洋學生,因為在船上指認了一個賊偷,遭到了那賊偷的報復,騙走了我們兩個的證件。」

曹濱聽了,卻無任何反應。

轎車在海濱大道上行駛了一段,然後轉向了東方,只見道路兩側的高樓大廈更加密集,而路上的車輛及路邊的行人也多了許多。繁華區域也就這么一段,再往前,高樓逐漸稀少,但路邊的行人卻是不減,只是,單看衣著打扮便可分辨清楚,此一帶,華人居多,洋人稀少。

「到家之後,把辮子剪了吧。」眯著雙眼的曹濱冷不丁又冒出了一句。單聽曹濱的措詞,似乎有著商量的余地,但細品曹濱的口氣,卻有著不容抗拒的意思。

不等羅獵安翟有所反應,副駕位子上的那兄弟倒是回答得干脆:「是,濱哥!」

愣了有幾秒鍾的樣子,羅獵才開口表態:「不,我不剪。」

副駕座上的那兄弟立刻扭頭過來,惡狠狠瞪了羅獵一眼。曹濱擺手制止了那兄弟進一步的恐嚇,平淡問道:「為什么不肯剪呢?」

羅獵脫口答道:「我爺爺不讓剪。」

曹濱再一次沒有了回應。

車子繼續向前,眼前景象竟然逐漸熟悉起來,尤其是路邊的招牌,上面寫著的不再是陌生的英文,而是變成了漢字。車子在一處院落前緩緩停下,此院落和周圍的建築有著明顯的不同,圍牆雖高,但齊腰高以上,全是紅磚壘成的花格,院落大門也不再是傳統的木質朱漆大門,而是兩扇鐵質柵欄。見到車來,柵欄大門里面立刻現出一人打開了大門。車子緩緩駛入,門內是一條以青石磚砌成的徑道,青石磚非常規整,雖然磚與磚之間的縫隙清晰可見,但車子行駛在上面,卻是幾無顛簸感。徑道兩側全是叫不出品種的樹木,樹干不高,但樹冠寬闊,在徑道上方拱出了一個林蔭長廊。

這條林蔭徑道足足有百米之深,車子駛出了這條徑道後,眼前豁然開朗。偌大一片水池中生滿了荷葉荷花,水池正中,是一塊高聳著黑黝黝的假山石,水池之後,是一片開闊地,再往後,才是一幢古典歐式樓房,樓房不高,僅有三層,但占地面積頗大,寬約五十來米,深也有個近三十米。

「阿彪,安排他們理發洗澡,再上街給他們買幾身衣服。」車子停在了樓前,曹濱直接打開車門下了車,沖著迎上來的阿彪吩咐了一句,然後徑直登上了樓房門口的台階。安翟從沒坐過小轎車,擺弄了幾下車門,卻未能打開。阿彪從車尾處繞過來,伸手拉開了車門。

「我不要剪辮子!」羅獵安坐與遠處,一雙仍顯稚嫩的雙眼卻透露著堅定的神色。安翟的一只腳已經沾了地,聽到羅獵的倔強,立刻將邁出車門的那只腳收了回來,和羅獵一樣,堅定說道:「我也不要剪辮子。」

阿彪跟了曹濱十多年,對老大的心思頗為了解。在曹濱眾多產業中,買賣勞工是一項最賺錢的生意,雖然童工的利潤稍顯薄弱,但蚊子的腿肉雖少卻總還是肉。只是,很顯然,老大濱哥跟車內的這兩個孩子似乎頗有緣分,並沒有打算將他們當做勞工進行買賣。

「怎么?還想著拿回證件重做大清公派的留洋學生?省省吧,不把辮子剪了,濱哥就沒辦法幫你們辦理新的身份證明,要是被洋人警察遇到了,還得將你們扔回監獄去,到那時,還指望濱哥花錢把你們買出來么?」阿彪靠在轎車屁股上,從口袋中摸出了一包萬寶路,叼上了一支,再摸出火柴出來,劃著了一根點上了香煙,噴了口煙霧,接著又道:「你倆是不知道,如今可不比以前了,以前的洋人們,可真是歡迎咱們這些大清朝的牛尾巴,能吃苦,能受罪,什么樣的臟活累活都會搶著做,這里可是沒少了咱們大清子民的貢獻。可如今,他們偉大了,繁榮了,牛逼了,不需要咱們這些牛尾巴們了,於是便抱怨起來,說是咱們搶走了他們的飯碗,賺到的錢不會留在這里,只會攢起來,然後偷偷摸摸帶回去。剪了辮子,就表明你不再打算回大清,洋人們才會勉強接受你……」稍一頓,阿彪在抽了口煙,苦笑道:「唉!我跟你們說這些干嘛,簡單一句話,愛剪不剪!」

安翟有些猶豫,縮回來的腳再一次邁了出去,可扭頭看了羅獵一眼,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將腳收了回來。

對大清子民來說,辮子不單單是美觀,更是一種身份的象征。頭上沒有了辮子,那還能是大清子民么?等入土之後,自家祖宗還肯相認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