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二章 寧願放棄(2 / 2)

替天行盜 石章魚 5123 字 2021-03-20

海倫鮑威爾的這篇報道不單是震撼到了郵報主編,並將此篇報道調整到了郵報的頭版頭條,同時也震撼到了所有有良知的金山市民。首次發行的一萬份報紙被搶售一空,報社緊急加印出來的第二個一萬份也顯然滿足不了市民們的需求。

海倫鮑威爾在報道中使了個策略,她沒有用噸這個計量單位,而是換算成了盎司,一噸等於三萬五千多盎司,一千八百噸便是六千三百萬盎司,再加上字體的放大著黑,那串掛著六個零的阿拉伯數字顯得尤為刺眼。報道的最後一段話是海倫鮑威爾代表金山郵報發出的倡導:「這一刻,六十萬金山人應該緊密地團結起來,貢獻出自己的菲薄之力,每個人只需要親自銷毀一百盎司,那么,這些鴉片便將永無害人之時!」

出於激情也好,出於好奇也罷,上午八點鍾左右,便有市民陸續趕到了那座廢舊礦場的所在之處,人越聚越多,到了上午十點鍾,礦場附近便站滿了有良知的金山市民。

先趕到的市民已經在堂口弟兄的指揮下搬運出來了十多箱煙土,堆放在了巷道口外的空地上,曹濱親自出馬,當著眾多市民的面,打開了木箱,驗明了其中裝藏的貨物正是害人匪淺的鴉片。驗證的結果迅速從里向外散播開來,人們的情緒也隨之而激動起來,先是有個別人在呼喊燒掉這些鴉片,隨後逐漸形成了統一的呼喊:「燒掉它!」

曹濱想要的只是這種陣仗,人山人海面前,任由那幫軍警勾結分子如何謀劃,也不敢有所造次,至於自己以及安良堂的名聲是否可以借此機會得以提升,這並不重要。民眾的呼喊聲中,堂口弟兄往那些鴉片上澆上了汽油,曹濱親自劃著了火柴,丟了過去。隨著烈火熊熊燃起,人們的情緒更加高漲,巷道洞口處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每一個人都期望著能親自參與到這場銷毀煙土的運動中來。

一箱的貨重約兩百斤,算下來,巷道深處,存放的木箱應該有一萬八千之多,這么多數量的貨物,若是雇佣搬運工人的話,那么至少也得需要三天的時間方能將它們全部搬運出來。然而,圍觀的市民群情鼎沸,每一個人都是極為迫切地要投入到搬運鴉片的隊伍中來,因而自覺自主地展示出了強大的組織性和紀律性,甚至不需要堂口弟兄的協調,便能夠自覺地組成一個搬運小組,或者四人,或者五人,沿著巷道的左側排隊進入,沿著巷道的右側抬著木箱魚貫而出。平均下來,一分鍾便可以搬運出二十四五個木箱出來。

一個火堆已然不夠,人們自發的在別處又燃起了數十個火堆出來,初起的時候,搬運出來的每一個木箱還要開箱驗貨,但隨著百分之百的驗證率,人們對巷道中存放的那些個木箱中存藏的是鴉片的事實深信不疑,干脆放棄了驗貨,但凡搬運出來的木箱,則直接投擲到火堆之中。

僅僅四十分鍾的時間,便有上千只木箱從巷道中搬運了出來並投到了火堆當中,而人們的情緒不見有絲毫低落,排隊准備進入巷道搬運鴉片的隊伍是越來越長,而且,還有許多人在搬運出了一件木箱後還覺得不夠,轉身便去了隊尾繼續排隊。

幾乎插不上手的董彪顧不上在這巷道中守了一天一夜的辛苦,搖頭嘆道:「濱哥就是濱哥,何止是一個老奸巨猾啊,簡直就是詭計多端老謀深算啊!」

一旁的堂口弟兄應道:「彪哥,詭計多端老謀深算似乎比不上老奸巨猾,你用了個簡直,好像有些不怎么恰當。」

董彪翻著白眼道:「就那個意思,你咬什么文嚼什么字?就顯得你讀過書有文化是不?」

另一個堂口弟兄笑道:「彪哥,詭計多端老謀深算這個詞還好,不算是褒義,但也不算是貶義,可是,老奸巨猾這個詞卻是不折不扣的貶義詞,而且還有些罵人的意思,用在濱哥身上不合適吧?」

方才被懟的那個堂口弟兄跟道:「就是,就是,彪哥要是不請客喝酒的話,可別怪兄弟們在濱哥面前打你的小報告哦!」

董彪呵呵笑道:「想喝彪哥請客的酒,那簡單!打聲招呼也就罷了,但要是拿濱哥的名頭來訛詐你們彪哥,那你們可就是大錯特錯了。當著濱哥的面,你們彪哥也能說得出口老奸巨猾這四個字來,你們自個摸著良心說話,濱哥這一招,不光賺足了名聲,還剩下了一大筆雇人的錢,這不是詭計么?這不是老奸巨猾么?」

董彪沒怎么讀過書,什么貶義褒義根本分不清,能拽出一串成語出來就已經實屬不易了,便是當著曹濱的面說了不合適的成語,那曹濱也不會生氣,最多就是給他一巴掌而已。但對其他弟兄來說,便不敢如此放肆,哪怕是背著曹濱,在言語中也不敢有絲毫的不敬,因而,董彪的話變成了絕唱,再也沒有兄弟知道該如何接下去。

片刻冷場後,董彪嚷道:「走了,走了,留這兒也沒啥用,還是回堂口吃點喝點洗個澡補個覺吧!」

身旁弟兄道:「不好吧,彪哥,萬一再出個什么事,咱們又不在,濱哥身邊人手不夠啊!」

董彪手指四周密密麻麻的圍觀市民,嘆道:「就這陣仗,能出什么事?就算有人想搗亂,這上萬群眾能饒得了他?放心吧,有這些個洋人群眾的保護,濱哥出不了任何意外,再有,這場面沒有個十幾小時不會算完,咱們抓緊時間回去修整一番,也好回來替代濱哥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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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距離這塊熱鬧之地約有十五六公里的一處兵營中,警察局副局長埃斯頓、聯邦海軍某軍艦准將艦長斯坦德以及聯邦陸軍某團上校團長庫柏湊到了軍官俱樂部的一間包房中。這間包房甚是豪華,也甚是隱蔽,想從外面進入,至少要經過三道警衛崗卡,而守衛這三道關卡的人,全都是庫柏上校最為信任的士兵。

包房的角落中還坐著一位身著黑色皮夾克的干練男子,對另外三人的談話似乎是充耳不聞,只是自顧自拎著個酒瓶子不時地灌上一口兩口。

那三人顯然是就某個問題發生了爭執,埃斯頓和斯坦德意見一致,而庫柏則執有不同意見。「這件事不能再走下去了,必須及時收手,我們針對曹濱董彪已經連續失敗了兩次,再有第三次失敗的話,恐怕我們幾個都會暴露出來。」

埃斯頓冷笑道:「是的,現在收手,你當然不會暴露,可是我,卻早已經暴露了。拉爾森雖然除掉了卡爾斯托克頓,但是,他早已經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了湯姆,現在收手,是不是為時已晚?」

斯坦德跟道:「如果邁阿密的查理和坦莉雅沒有被人干掉的話,你說收手也就收手了,反正那兩百噸的貨物已經能夠變成了現金,至於後面的那更大一批貨,就當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可是,查理死了,坦莉雅也死了,那批貨沒有了買主,我只能原封不動地將它運回來。庫柏,你知道我是冒了多大的風險嗎?現在要是收手的話,那我只能命令我的士兵將那批貨全都傾倒在大海中。」

庫柏分辨道:「我說的收手,指的是不再暗殺湯姆和傑克,拉爾森是我見到過的最為優秀的獵手,連他都表示沒有把握能夠順利地干掉那二人,我不知道我們還能找到怎樣的機會。至於那批貨,斯坦德,假若你不便存儲的話,可以交給我來處理。」

埃斯頓冷笑道:「你來處理?存放在你的軍營中嗎?那批貨是能偽裝成戰備物資還是後勤物資?」

庫柏道:「我當然不會存放在軍營中,但我在軍營外有很多關系,完全可以找得到合適的地方存下那批貨。」

埃斯頓不屑道:「你知不知道,那安良堂的嗅覺相當敏銳,只要那批貨運出了軍港,便會立刻被湯姆覺察到,到時候,你我不單會完全暴露,就連那批貨恐怕也保不住。」

斯坦德道:「貨物存放在軍港中一時半會倒是沒多大關系,可是我今年的遠程訓練計劃全都用完了,再想借用軍艦運出金山恐怕就要等到兩個月之後的明年。我不知道那批貨能不能等到那個時候。」

埃斯頓補充道:「不干掉湯姆還有傑克,便永遠不能考慮以陸路將那批貨運出金山,而我們新聯系的買家,還在著急等待之中,庫柏,你說,怎么收手?」

庫柏的決心終於有了些許松動,道:「我們在他倆的必經之路上截擊他們,卻連他們兩個的皮毛都沒能觸碰得到,我們以為,他倆就沒動身前往邁阿密,不過是在金山的某個地方躲藏了起來。」

庫柏一聲嘆息後,接道:「可是,幾天之後,那查理和坦莉雅,以及他所有的手下,卻全都死了,誰干的?只能是湯姆和傑克二人啊!斯坦德,這消息是你的人從邁阿密帶回來的,應該不會有錯吧。」

斯坦德道:「當然是千真萬確。」

庫柏再道:「拉爾森的能力,我們是有目共睹,這些年來,他就從未有過失手,可是,那天在湯姆的山庄中,拉爾森卻退下了,為什么?因為湯姆和傑克的聯手絕非是拉爾森所能戰勝!昨天一早,拉爾森再次覓得良機,可是,一對一面對那傑克,拉爾森仍舊無法確保能夠殺得掉傑克。一個傑克尚且如此,而那湯姆又遠比傑克厲害了許多,只是依靠拉爾森一人,怎么能夠除得掉那二人?如果你們兩位執意不肯收手的話,那么我建議,我們必須改變策略。」

那名身著黑色皮夾克的干練男子便是拉爾森,此刻,他仰起脖子將酒瓶中剩下的酒喝了個精光,然後站起身來到了那三人跟前,道:「他們兩個在生生死死之間磨煉了二十余年,其中的默契程度遠非你我所能想象,一旦動手,沒有人能在他們的面前全身而退,更不用說能夠戰而勝之。沒錯,我喜歡錢,但我不會因為錢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庫柏,我的長官,如果你執意要我繼續執行你的命令的話,我寧願退伍回家。」拉爾森態度決絕,說完之後,顧不上自己的長官庫柏上校如何反應,更是看都不看另外二人一眼,便徑直向門外走去。

庫柏在身後叫道:「拉爾森,你聽我說……」

拉爾森站住了腳,卻打斷了庫柏,背著身冷冷道:「謝謝你的酒,庫柏,我在那鬼地方守了一天一夜,現在是該回去睡覺的時候了,你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如果你對我不夠信任的話,現在就可以拔出槍來,我保證,我絕對不會轉過身來跟你做對。」

庫柏深吸了口氣,再重重吐出,沉聲道:「拉爾森,我是你的長官,但我更是你的兄弟,我們共同接受過戰爭的洗禮,我們永遠是可以相互信賴的戰友。拉爾森,放輕松,回到你的寢室,踏踏實實睡上一覺。」

拉爾森沒有接話,只是待庫柏說完了,才邁開了腿,拉開了房門。

拉爾森離去之後,埃斯頓不屑道:「拉爾森如果有著一顆敢於犧牲的心,那么,即便那湯姆和傑克的聯手是多么的天衣無縫,我想,他至少也能干掉其中一名。」

庫柏嗤笑道:「我完全贊同你的說法,埃斯頓,事實上如果你也有一顆敢於犧牲的心,我想,你可以同時干掉湯姆和傑克二人。」

埃斯頓被嗆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用不滿的充滿憤怒的眼神盯著庫柏。

斯坦德連忙圓場道:「拉爾森說得對,我們都很喜歡錢,但要是沒有了性命,即便賺到了再多的錢也是徒勞,我並不認為拉爾森有什么不對,他若是以自己的生命換來了我們賺錢的機會,我想,這賺到的錢,我也無臉享用。」

庫柏陰冷的眼神中終於有了些許的暖意,道:「謝謝你的理解,斯坦德,如果需要我搭上自己兄弟的一條性命來賺取這筆錢財的話,我寧願選擇放棄。」

陡然之間,埃斯頓遭到了另外二人的孤立,使得他意識到了自己剛才說的話有多愚蠢,連忙收回了眼神中的不滿以及憤怒,解釋道:「庫柏,請不要誤會,我剛才只是做了一個假設,我知道這個假設極為不妥,現在我收回我剛才的話,並為此向你道歉。」

此三人的關系非常微妙。

二十年前,此三人是西點軍校的同班同學,畢業後,埃斯頓和庫柏進入到了聯邦陸軍,而斯坦德則被分配到了聯邦海軍陸戰隊,五年後,三人幾乎是同時晉升為了上尉。

十年前,美利堅合眾國和西班牙帝國在加勒比地域爆發了一場戰爭,在戰爭開始之前,這三人的觀點分成了兩派,斯坦德和庫柏表現出了積極好戰的態度,但埃斯頓卻有些懼怕戰爭。最終的結果是埃斯頓在訓練中光榮受傷,扛著一個上尉軍銜退役去了金山警察局。而斯坦德和庫柏則在這場戰爭中表現神勇,均立下了赫赫戰功。

三個月後,美利堅合眾國完勝西班牙帝國,庫柏因為在這場戰爭中的出色表現而榮升少校,之後的十年更是平步青雲,於一年前獲上校軍銜,並被任命為聯邦陸軍某團的軍事主官。而斯坦德更是被命運之神所青睞,在戰爭結束後和庫柏一樣晉升為了少校,並獲得了赴海軍軍官學院進行深造的機會,由於學業優秀,從海軍軍官學院畢業之後登上了軍艦,自少校二級副艦長做起,歷經中校二級艦艦長,一級艦中校副長,一級艦上校艦長,再到眼下的艦隊副司令准將兼一級艦艦長,僅用了七年不到的時間。

偷梁換柱,將那兩百噸鴉片掉包出來,然後謀取暴利,發起人自然是在金山警察局坐上了局長寶座的埃斯頓,但埃斯頓一人不可能完成這么大的一單生意,因而,他便將想法透露給了斯坦德以及庫柏兩位老友,並得到了此二人的積極響應。

這並不奇怪。

無論是做到了准將的斯坦德還是身為一團之長的庫柏,待遇雖然不菲,但終究還屬於靠薪水報酬養家糊口的中產階級。有了那兩百噸的鴉片就不一樣了,哪怕只以市面價格的十分之一出手,一盎司的鴉片也可以賣到十美分,兩百噸的貨,至少能賣到七十萬美元,三人平分,每個人可以分到二十三萬之多。這筆巨款,對此三人來說,即便再工作個五十年,也不可能賺得到。

換句話說,若是能順利地賺到了這筆錢,那么,什么前程,什么晉升,都可以說一聲去他嗎的!

事情起初進行的非常順利,輕而易舉地便將那兩百噸的貨物掉包到手,同時,斯坦德聯系上了買家,便是邁阿密的查理及坦莉雅一伙。

查理便是李西瀘,此時,偷走了安良堂紐約堂口的賬簿以及五萬美元現金的他剛回到邁阿密沒多久,正在野心勃勃地籌劃著該如何逼迫顧浩然老實就范,從而奠定了他進軍紐約市場的基礎。而這時斯坦德送上來的貨源自然使得李西瀘歡欣鼓舞,認為是上帝都在垂青於他。雖然以他眼下的實力和財力並不能吞的下這么大一批貨,但李西瀘依照發展的目光看待問題,還是痛快地接下了這批貨,並將交易價格確定在了一盎司十四美分的價位上。

這個價位,對埃斯頓、斯坦德以及庫柏三人來說是極為樂意接受的,畢竟比他們的心理預估高出了四成。而對李西瀘來說也算是撿到了寶,因為從莫西可本土偷運到邁阿密的貨源,其價格一般都在每盎司二十美分左右,在質量上還比不上南美的貨源,並且,斯坦德還承諾說會將這批貨送至邁阿密成交。

李西瀘在籌劃自己的野心的時候,並沒有把趙大明放在眼中,而顧浩然即便活下來了,卻也是病秧子一根,再也沒有了當年的威風。李西瀘把里把攥地認為他一定能搞得定紐約堂口,只需要再一次或者再兩次干掉趙大明派到邁阿密的人,那么,安良堂紐約堂口自然就會服軟認慫。

李西瀘唯一擔心的便是顧浩然會向金山的曹濱求助。

因而,在李西瀘報出了比斯坦德預期價位高出四成的價格的時候,附帶了一個條件,那就是雙方聯手一塊干掉金山安良堂的曹濱,如果機會絕佳,能順便再干掉董彪的話,那么,他還願意在一盎司十四美分的價位上再漲上一美分。

上帝果然站在了李西瀘這一邊,他們雙方剛剛達成交易沒幾日,斯坦德運輸貨物的軍艦仍在海上航行的時候,李西瀘便得到了顧霆傳來的消息,說是趙大明派出了金山堂口的羅獵前往邁阿密來對付他。於是,李西瀘緊急和斯坦德取得了聯系,要求他們盯緊了金山安良堂的堂口,並在從金山往邁阿密的必經之路上做足了截擊的准備。

事件發展到這個當口的時候,無論是對於金山這邊的埃斯頓、斯坦德及庫柏三人,還是對邁阿密那邊的李西瀘、坦莉雅父女,似乎勝利就在眼前,幾乎是唾手可得。

然而,就在這關鍵時刻,上帝忽然打了個噴嚏,隨隨便便就將這勝利的天平給震翻了。

庫柏派出了一個整編連,在金山前往邁阿密的必經之路上守了一整夜,卻連曹濱董彪的一根毛也未能抓得到。而六天之後,李西瀘和他的義女坦莉雅,以及他辛苦了十好幾年建立起來的幫派核心力量,在一夜之間,被曹濱董彪二人盪滌的干干凈凈。斯坦德冒著風險,用軍艦運輸過去的那兩百噸貨物陡然間失去了買主,不得已也只能是再運回金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