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章 真武顯形(1 / 2)

附體記 古鏞 4929 字 2020-08-17

「解道樞!」

白衣僧頗為不耐,皺眉道:「本座想聽的,並非這個。」

解道樞點頭,緩道:「靈兒嘛,我們不想留難,卻也不會在此刻放虎歸山!」

「好,君子一諾!」白衣僧神色有些匆急,大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揚手飛來一串玉珠,道:「賈公子,這碧玉珠乃是信物,可向湖州眾友討還貴府家眷。」

「不必了!」

只聽一個雄渾沉厚的聲音響起,林邊矮樹上多了一名蟒袍大漢,一身熠熠生輝的官服在他身上穿得威風凜凜,毫無文氣,他指掌虛探,飛臨我身前的碧玉珠倏然改向,斜斜投入他掌心。

聽見「碧玉珠」三字時,我心神大震,全沒提防竟有人會居中奪珠,等回過神來,不禁又驚又怒,喝道:「喂,你干什么?快將珠子給我!」

暮色下,細弱的矮樹枝梢承受蟒袍大漢那像座石塔般雄壯的身軀,卻紋風不動,直似上頭站著一個鬼影一般,他傲然道:「湖州叛軍餘孽,已盡數伏誅受擒!要這珠子何用?」說話間,碧玉珠在他手中如和尚持珠誦經,一粒接一粒快速滾動,指勁捏處,玉珠頃刻化為一蠻粉,簌簌而落。

我驚呆了,不管那讀靈者的話是真是假,碧玉珠都永遠找不回了!或許,也因我對讀靈者並不信任,行動遲疑,方有此失,一時間,我心中不知是氣憤還是茫然,完全愣住。

「真武白虎使?」白衣僧微微挑眉,朝那蟒袍大漢喝道:「來得恁快!」

說話間,他如臨大敵,揮臂傳令,只聽鼓聲咚咚不絕,眾貞苦士與冤士一陣人頭攢動,眨眼間,怨憎會人數好似縮水一般,憑空消失了多半。我以靈覺暗探,方知貞苦士數人並作一人,以身互隱,看來,宋恣所言非虛,怨僧會與東府久戰之下,銳氣漸失,「狂」勁已頹,沒有靈兒偕隱術的配合,他們依舊想發動另一所擅的隱殺陣。

「大哥勿忙!」羅侍衛喊道:「這樊大個子徒有其表,最愛虛張聲勢,就憑他手下的幾只小山貓,只怕連朱雀那幫活寶的實力都比不上,莫說為難湖州舊友了。」

谷口處雀使紀紅書冷笑道:「羅侍衛,扯上我們朱雀門干什么?哼,你龜縮蟲藏,耳目塞閉,又怎知山君今非昔比,早已榮升總教執法了!」頓了頓,遙聲招呼道:「二師兄,你們手腳未免也太慢了,此刻才到!」

蟒袍大漢沉面不應,略一揚手,從林中步出兩列黑衣衛士,左右各四人,其中一名黑衣衛士押著一個散發遮面、滿身血污的麻衣貞苦士,出列之際,隨手將貞苦士推按在地。

那麻衣貞苦士掙扎著抬起頭來,羅侍衛驚聲道:「十九弟!」

那麻衣貞苦士目光散亂,滿面塗污下,牙白驚人,擠出的說不清是哭是笑:「十五……咱們的報應到了,他們……全都來了!」

「你說什么?」

無須麻衣貞苦士回答,怨僧會四周,突然無聲無息地涌出許多持劍的蒙面黑衣人,成合圍之勢,緩逼而前,凝聚的氣勢,宛如實質,幾欲將周圍空氣凍結。

黑衣人雖眾,但與貞苦士與冤士的人數相比,尚不及其一半,以少圍多,卻能有這般的氣勢,當是黑衣人均功力高強之故。

羅侍衛又驚又怒:「好個樊大個子,你……你竟然請動了教中「誅邪令」?」

「邪魔外道,雖遠必誅!」

那「虎使」手舉令牌,聲若沉鍾:「因果宗以邪法為禍世間,今自投羅網,可謂作惡自斃!眾侍衛!叛教者務須生擒,餘者,殺無赦!」

宋恣面色有異,在我耳邊低聲解釋道:「這些黑衣人全是隱侍者!真武教有三道御賜令牌,分至尊「伏魔令」、「誅邪令」與「除奸令」,其中「伏魔令」為首令,可號令全教且召集天下其它道派戡亂,甚至朝廷二品官也得見令遵行:這「誅邪令」也是數年難得一現,可抽調百名隱侍者,持令便宜行事,視同官方行動,故持令者須著官服。」

此前兩番誤猜,最後卻是真武教突兀出現,隨後碧玉珠一出現便遭誤毀,我心中正自驚疑,也低聲道:「他們插手怨僧會一事,莫非是領了娘娘的密旨?」

「不會!娘娘非但不能調動隱侍者,且因其間牽涉諸多忌諱,甚至連代賈府請命也是不便的,」宋恣目光閃動,道:「少主,此事……或與湖州一案有關,咱們不必夾纏里邊!」

看隱侍者聲勢逼人的架勢,也不像要旁人相助的樣子,我點了點頭,當下暗令東府人眾全都遠遠後撒。

「樊大個子!你要對付我濟王府兄弟幾個,直說便是,何須借名生事?有什么需要掩人耳目的嗎?」羅侍衛揚刀譏笑,環顧左右:「四使之中,能夠馭令隱侍者的唯有玄武李大哥而已,何時輪到你這只山貓?有本事你下來與我見個真章,看你有無資格使喚我們隱侍者!」

「待誅叛賊,尚且猖狂?」虎使冷笑道:「元虎、伯虎,命你二人將此賊拿下!」

「是!」

矮樹旁兩列侍衛中閃出二人,舞動鐵爪,奔赴戰陣。

早在虎使發令之際,眾隱侍者已群劍閃動,由四方殺入怨憎會人陣中。雙方甫一交手,高下立分,冤士們非隱侍者一招之敵者不在少數,頃刻間,便有十多人成為劍下亡魂。然而身亡者也非白死,前邊一人首當其沖、直受重創之際,身後冤士陡如分身,或左右齊出,或彈展一翼,予敵重擊,比之尋常數人圍攻,其要訣是當首者渾如棄子,舍命拖住敵人,後方藏形者,其出莫測,攻敵不意。

如此奇詭凶悍的戰法,不失為以眾弱擊強的良策,可惜的是,雙方實力相差過巨,真正受困於此的隱侍者只在少數。更有數名的隱侍者,一擊創敵之後,兀自鋒芒未盡,身影如一道道黑線,迅速切入白茫茫的貞苦士陣中。

遠觀其形,隱侍者身法迅捷,出手凌厲果斷,端的是狠辣非常!

怨僧會痛亡同伴,齊聲怒叫,陣後鼓催更急,整個怨僧會人陣怒沸如狂,氣勢一展,人人戮力反撲,外沿被打開的空隙瞬時關閉。其後,陣中傳來厲聲慘叫,接連高高飛起數顆頭顱,卻是怒漢吳剛陡然發威,時躍時隱,飛身竄閃,對身陷重圍的隱侍者痛施斷頭斬,而隱於陣中的怨僧會高手,也紛紛出手偷襲,領頭入陣的隱侍者當即被絞殺於陣中。

陣心之亂,像投入石子的水面,又歸於平靜。

易進難出,整個怨僧會的隱殺陣,透出森森殺機。

隱侍者中一名首腦打了聲忽哨,比了比手勢,眾黑衣人全都暫退,隨即身影奔行竄動,重整陣形,蓄勢待攻。

「且慢!」白衣僧皺眉道:「秦虎使!我有一言相勸!」

「哦?」虎使冷然道。

「我們此番南來,並非針對貴教,倘是如此,你我今日痛快一戰,倒也罷了。」

白衣僧指了指解道樞,道:「全真解道長向來足跡不出皖北,現今已在此,據聞,劍聖裴元度也為此下山了!若我們所得消息不假,雷峰塔之事,已暗傳天下,「天地大震,亂魔動世」,眼下天下道門紛集臨安,貴教自顧且不暇,徒然折損高手,與我們糾纏,實為不智!實話說罷,我們此番行險南涉臨安,也是鑒於此,有藉機避貴教之意。言盡於此,閣下三思!」

「說得倒也有理,且讓我想想……」虎使假作沉吟,卻面似譏嘲:「嗯,這么隱秘的事你們也能探到,嘿嘿,若我猜得不錯,消息當是源自藏金閣趙老板了?」

「十四弟?」白衣僧面色微變,轉身尋望,見羅侍衛身旁的一名前隱侍者異樣的神情,不由失聲道:「中計了!」

「哈哈……非如此怎能請得你們來?」虎使面現獰笑,揮臂斥道:「眾侍衛,你們還等什么!」

隱侍者重又撲上,這回不再孤軍深入,撕開怨僧會防守的一道口子後,前者守於豁口,餘者陸續跟進,迅速將豁口擴大,後邊一道道黑影如蜜蜂附巢般,至怨僧會的陣形「傷口」縱身沖入,向深處進攻:不一時,怨僧會的白陣中多了數道蜿蜓挺進的黑龍,陣形迅速衍成潰堤之勢,被切割成凌亂的小塊,難以聚合,雙方轉為亂戰之局。

白衣僧與吳剛等少數幾位怨增高手背受多名隱侍者緊盯追襲,猶四處竄奔,以救危局,卻也難挽亂勢,陣中大致形成了隱侍者以一敵二的局面。

一方是白衣蒼茫,怒聲連連,以命相拚,浴血狂戰:一方是黑衣冷肅,緘口默聲,凌厲狠辣。雙方接戰才不過一會,場面比適才東府與怨僧會慘烈多倍。

正在此時,居高遙望的虎使陡然厲吼一聲:「大斜式!」

聲若奔雷,滾動數里,令人耳嗚。幾乎所有的隱侍者在剎那間同時飛身傾撲,棄己敵不顧,突襲旁敵:倉猝驚變之下,貞苦士與冤士功力本就弱於對手,當即被這突發一擊,生生折損二成有餘。

吳侍衛擊退兩名黑衣人夾擊,憤聲高叫:「卑鄙!樊大個子!隱侍者在你手上本功荒廢,卻添了這些見不得人的下作伎倆么?」

那虎使毫不理會,忽又振聲一吼:「回雁式!」

所有隱侍者轉身掉頭,回劍撲殺身後之敵,又有一批冤士慘亡劍下,其中,張寧尤慘,被一名隱侍者抽劍之際,順勢斬為兩截,身首異處。

隱侍者變陣殺敵的戰法,極是罕見,近百人齊動如一,乍一眼瞧去,在混亂的戰局中,猶可辨出黑衣人移位之齊整,配合其靈捷的身法,煞是壯觀悅目:一擊而殺戮甚眾,又可謂極為慘厲。

此間可行,大半仰賴於隱侍者的實力超出敵手甚多,故於酣戰中,隱侍者一則能留意周遭情勢,二則能從容抽身旁擊,以本就占據優勢的功力實施突襲,自易得逞。

而眾人聯手齊動之下,敵方人人均受功襲沖擊,無法對隱侍者藉機加以反擊,等同預補了破綻。

如此幾度來回,場上怨僧會人手,像棋股中被大塊大塊吃掉的白子,此消彼長之下,局面加速向隱侍者一方傾斜,怨僧會只剩下數十名貞苦士,眾寡之勢完全扭轉,滿眼俱是黑衣人閃動撲擊的身影。

怨僧會本有三大殺陣,千人魔一死,「毒」算被我拔除了,「狂」陣又與東府相斗中大為消耗,最後的隱殺陣,也因靈兒被擒,大打折扣,唯有以力相拚,以致淪為真武教屠刀下的草薺。

見隱侍者如此干脆利落的殺戮,觀者無不震駭。尤其與怨僧會剛有過交手,深知敵眾的頑強,卻見敵手如此迅速潰於黑衣人之手,體會就更深了。我暗窺身旁宋恣等東府諸人,盡皆色變無語,不禁暗道:「若換了是東府,面對高手如雲的隱侍者,即便人數再多,只怕也是同一下場!」

南方教派中,真武教因與皇家關聯密切,向來幽微不顯,世人只知「符籙三宗」盛名而不知真武教的大有人在,但以今日一出手便是百名高手來看,其實力委實可怖,絕不會在符籙三宗之下!

換而言之,真武教此番不惜顯露身形,對付怨僧會,其中緣故,煞是令人深思。

此際想來,真武教早就掌握怨僧會的底細,顯然並非偶然,其覬覦之意,不在一朝一夕。如虎使所言,真武教以假信設局,誘使怨僧會傾巢而出,協同湖州舊眾舉事,此番與賈府糾纏,不過是其中一環,螳螂捉蟬,黃雀在後,其間紀紅書側身賈府,一切早心知肚明,卻一直隱忍不言,任由大家左疑右思,身迷局中,只待怨僧會人馬現出了全角,才傳引教中勢力,悍然出擊。思及雀使與眾門下素日嘻嘻哈哈,彷若全無機心,用心卻如此深密,我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何滋味。

舉頭望去,但見隱侍者在陣中殺敵,雀使門下雖未參與戰斗,卻緊守谷口與戰陣外圍,真武教今日擺明了要將怨僧會斬草除根,不肯放過一人!

不足一盞茶功夫,場上怨僧會只剩下不到三十人,遍地橫屍,慘不忍睹。不過,剩下的卻大多是怨憎會中功力高強之輩,人人悲憤盈目,拚死血戰,傷亡之速倒緩了下來。

「大哥!」眼見已方傷亡如此慘痛,吳侍衛再難沉住氣,悲音似哭:「大哥!是我們幾個累了眾弟兄們!」嚎叫聲中,他顯然殺紅了眼,身影幻處,其動莫測,時隱時現,忽大忽小,穿閃飛旋於元虎、伯虎與兩隱侍者之間,四人聯手密圍,竟絲毫奈何他不得。

突然,那元虎的兩只飛爪盤旋呼嘯間搭上羅侍衛雙肩,斷喝一聲:「躺下!」

飛爪收回的卻是一襲白衣,羅侍衛現身於一名隱侍者身畔,喝道:「去死!」

那隱侍者跌跌撞撞地向前撲跌,另一名隱侍者伸手欲扶,羅侍者忽然從撲跌的隱侍者身上「長」了出來,刀光揮處,扶人的隱侍者雙臂齊斷!

羅侍衛傷敵之後,倏地隱去,片刻後拎著血淋淋的彎刀現身於兩虎身後,憤聲道:「兩只小貓崽,今日就拿你們祭我兄弟們在天之靈!」說話間,渾然不顧身後數名隱侍者追襲,咬准兩虎連施殺手!

「十五勿躁,小心身後!」白衣僧受里外數層隱侍者圍擊,猶縱東投西,奔突無礙,僧袍四處濺血,猶如畫上了幾枝紅梅。他橫掃一眼滿地伏屍,痛現於面,啞聲嘆道:「罷了,十五,是我滯於道境,久靜思動,犯險將眾兄弟引來臨安深潭,墜入了真武教算計,又怎能怪你?」語罷頹然罷手,寂身不動,似乎連抗爭也放棄了。

「大哥!不要!」吳剛失聲道:「這些人誰也動不了你!大伙人人身負血仇,雖死無懼,卻要指靠你替眾弟兄一一討報!」

「大哥替我們討還血債!」

怨僧會眾聲告請,齊勸白衣僧為仇存身。

隱侍者見白衣僧呆滯,怎肯錯過良機,群撲而上,劍光凜凜,盡向白衣僧身上招呼。

「吁!」

白衣僧似大夢初覺,一口吸足了元氣,陡然振臂展腰,身晃臂動:臂影千萬,一陣令人眼花繚亂、的出擊,但聞慘呼不絕,白影動處,隱侍者紛紛避易,更有數人倒地身亡。

「大伙且隨我身後,殺出敵陣!」白衣僧狂喝間,身如飛電,四下出擊,意圖將怨憎會餘眾重新聚起,然而好不容易收攏來幾名貞苦士,其它人卻沒有他神出鬼沒的身法,身周隱侍者揮之不退,愈集愈多,轉瞬又陷入重重密圍之中,白衣僧自己也接連受了數道劍傷。

「大哥且去,休要耽擱!小弟這里殺敵為你送行!」

怒漢吳剛長發飛散,渾身浴血,如披血衣:鼓足餘勇,持劍縱橫,勢不可擋。

怨僧會餘眾齊聲響應,奮力攻敵。許多本重傷躺倒的貞苦士,掙扎著單腿或獨臂,紛紛爬著、抓著,起於隱侍者身後,或撲或拽,拚卻殘軀,只求換取哪怕是對敵人的微弱一擊。

滿場瘋狂,鬼氣森森,幾似修羅場。

白衣僧亢聲悲呼:「諸位弟兄!待我證完因果,再與大伙相聚!」

「大哥走好!」

「眾侍衛!」虎使冷聲喝道:「不許放過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