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多少殘忍(1 / 2)

司慕涵低著頭看著眼前這個渾身散發著絕望和悲傷的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沒有挖人傷疤的興趣,然而若是這傷疤牽扯到如今這些事情,她便唯有狠心一回。

「陛下真的想知道嗎?」蘇惜之沒有如之前那般的堅持而是喃喃問道,他本想將這件事帶在墳墓里頭,可是如今每一個人都在逼他,逼得無路可走,便是想死也沒有權利!

她說的沒錯,若是現在他死了,那個人定然會鬧出一番大風波,可是若是她知道了這些事情,又會是一場怎樣的風波呢?

蘇惜之不想去想,然而,卻也逃不了!

「本來你答應過先帝要保守這個秘密朕不應該再這般勉強於你,可是事情到了這一地步,貴王可以說是為了你已然發了瘋,朕已經沒有退路。」司慕涵沉著面容正色道,「你也一樣沒有選擇!」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便是先帝之靈也不會怪罪於朕與你。」

蘇惜之垂下了眼簾,雙手雙手死死地摳著冰冷的地面,仿佛那將那堅實的地面給摳出了一個洞來。

司慕涵沒有催促,而是安靜地等待著蘇惜之的話,雖然她不知道當年的事情,但是卻可以猜測的到,絕對不會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蘇惜之說當年聖祖皇帝從未想過要將皇位傳給貴王,那貴王便是聖祖皇帝的一顆棋子,如先帝廢太女等人一般,只是貴王卻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也許先帝生前不與她提及貴王一事可能是因為對貴王心存愧疚,如同當初她得知廢太女竟然成了她的靶子之時心生內疚一般。

先帝與貴王是同胞姐妹,感情自然比她和廢太女要好的多。

可是既然聖祖皇帝沒有想過要將皇位傳給貴王,為何貴王能夠插手暗衛?

先前她以為貴王之所以在暗衛中有自己的勢力,是因為她曾經被聖祖皇帝議儲,而將暗衛中的一切勢力交給貴王供其差遣也屬正常,可是若是沒有,貴王何以能夠插手暗衛?

司慕涵並沒有懷疑蘇惜之這件事是說謊,便是她也能看得出來,貴王不適合當一個皇帝,那般張揚妄為的性子絕對不是一個帝皇應該擁有的,聖祖皇帝沒有理由棄先帝而選貴王。

對於這件事,司慕涵對貴王有著同情,然而這同情卻也不能抵消她心中的憤怒,念在她是她的親姨母的份上,先前的那些事情她已經不和她計較了,可是這一次,她卻太過分了!

她生父的事情不僅牽涉到她,弄不好還會成為皇室的丑聞,她便是不認她這個侄女,也該認她自己也是皇家的人,但是卻還是做出這般不顧皇家顏面的事情來!

蘇惜之抬頭看著司慕涵,此時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任何血色,蒼白如同一張白紙,「我五歲進宮做宮侍,九歲的時候我被先帝欽點為她身邊的貼身宮侍,因為先帝是太女,她身邊的人來日也會是宮中極為重要的人,尤其是貼身宮侍,來日更是內務府中後宮的總管,因而當初聖祖鳳後說要給她挑選貼身宮侍之時,她有自行挑選之權,那時候我方才十歲,其實並不適合當先帝身邊的貼身宮侍,便是連聖祖鳳後都反對,只是先帝卻堅持,後來我方才明白為什么,聖祖鳳後之所以讓先帝挑選貼身宮侍,除了照料她日常起居之外,便還希望將來由她親自挑選的貼身宮侍當她成年的初侍……只是先帝卻不願意以貼身宮侍作初侍,因而便選了年僅十歲的我,那樣,待先帝成年之際,我卻還未長成……不過後來我也從先帝的口中得知了另一個原因……先帝不想將來身邊的貼身宮侍與自己除了主仆之外還有其他的牽扯……她說,她需要一個可以幫她處理瑣事而不會造成任何麻煩的心腹……也正是因為她的這句話……這一生,我都未曾對自己身邊最親近的女子動一絲一毫的情感……因為那是一條不歸路……可是我卻怎么也想不到,便在我成為先帝貼身宮侍的那一刻起……卻已經踏上了另一條不歸路……對於先帝的選擇,聖祖鳳後極為的不解,亦是不悅,然而當時聖祖鳳後雖然偏疼年幼的次女,然而先帝始終是太女,是他的長女,是他未來的依靠,便是不悅,卻也沒有為了這般小事而和先帝鬧……只是因為我年紀小,聖祖鳳後不放心我去照料先帝,便先將我帶到了朝和殿內親自調教……便是在朝和殿中,我第一次遇見了與我年紀相仿的貴王……」

他的話頓了頓,抬頭看了看旁邊的窗戶,暖暖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那一日下午,陽光亦是這般的溫暖……」

蘇惜之的面容漸漸地染上了迷離,仿若已經沉浸在了回憶當中無法自拔。

他還記得,那一日的清早,他因為規矩上的一些錯處而被聖祖鳳後罰跪在了大殿上,一直跪倒了下午依舊未曾得到赦免,便在他快要支撐不住之時,忽然間卻見一道人影從窗戶外躍了進來,卻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

那女孩笑嘻嘻卻也好奇地看著他,問道:「你便是皇姐親自選的那個貼身宮侍?」

蘇惜之當時雖然沒有見過那女孩,但是聽她的稱呼還有她的年紀,便也猜出了她的身份,她便是鳳後最寵愛的三皇女司彌玥,他不敢怠慢,便恭敬地回答了她的問題,「奴侍正是太女的貼身宮侍蘇惜之。」

「蘇惜之?」司彌玥挑了挑眉,「你的名字很好,可是皇姐給你取的?」

「不是。」蘇惜之搖頭,「這是奴侍進宮之前的名字。」

司彌玥笑了笑,「這倒是奇怪,本殿聽聞宮侍進宮都是要棄了姓氏的,除非得到了主子的恩准方才可以沿用,如此看來,皇姐倒是挺喜歡你的。」

「奴侍不敢。」蘇惜之沒有解釋什么,謙遜地道,在皇宮生存多年,他懂得了一個道理,那便是和主子說話的時候,話是越少越好。

「其實本殿很好奇皇姐那般沉悶的人為何會選一個孩子當自己的貼身宮侍。」司彌玥眯著眼笑道,「所以本殿便趁今日父後不在過來看看,惜之惜之,叫著這個名字便像是在告訴自己要珍惜你一般,皇姐是不是便是因為你的名字而選中了你的?」

蘇惜之愕然,根本便沒有想過這個可能。

司彌玥笑得燦爛,「不過這個名字倒真的是好聽,不想本殿身邊的那些宮侍,名字都俗氣的很,這樣吧,本殿也喜歡你,不如本殿去向皇姐將你給要過來。」

「不可以!」蘇惜之連忙道。

司彌玥笑容頓了一下,聲音有些惱怒,「為什么?」從她懂事以來想要的東西從未得不到過,而如今她不過是要一個宮侍罷了,怎么就不可以?「你擔心皇姐不同意?你放心,皇姐不會跟本殿爭一個宮侍的,若是真的要爭,母皇父後都會幫本殿的,你便等著,本殿這便去向皇姐討要你。」

說罷,便立即往外走去。

……

「那時候我連說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她便走了……」蘇惜之蒼白的面容染上了一絲笑意,「只是當時,我是真的不想呆在朝和殿,在聖祖鳳後身邊學規矩的日子中,我很清楚地感覺到了鳳後並不喜歡自己,甚至厭棄自己,不過當時我只是以為聖祖鳳後是不喜歡我年紀小,生怕我伺候不好先帝……聖祖鳳後的性子算的不得上好,遠遠及不上先帝的和裕鳳後,在那時若是他不喜歡的人,雖不至於置之死地但日子卻絕對過得都不會好,雖然那日先帝一臉嚴肅的樣子讓我有些畏懼,但是她既然是選了我,那定然不會厭棄我方才對,我想在先帝面前當差總好過在聖祖鳳後面前日日提心吊膽……只是當時我也知道我並沒有其他的選擇,因為那時候的三皇女雖未曾封王,但是卻也已經是極為得寵了,若是她開了口,不管是聖祖皇帝還是聖祖鳳後都會同意,便是先帝不願意卻也只得同意,而先帝是絕對不會因為一個宮侍而和聖祖皇帝聖祖鳳後爭辯的……只是世事便是這般的奇怪……先帝不但堅決不願意將我讓給貴王,甚至為了這件事而頂撞了聖祖皇帝……當時我是嚇壞了,生怕聖祖皇帝一怒之下會要了我的性命……後來,先帝贏了,當日我便被領到了太女宮中,正式成為先帝的貼身宮侍……那時候我也問過先帝為何那般對我,可是先帝當時並沒有說……直到許久之後,我方才明白,先帝之所以執意要我並非因為我有多好,而是因為先帝心有不忿……對聖祖皇帝和聖祖鳳後偏寵貴王而不忿……只是這些不忿一直被先帝很好地壓在了心中,直到貴王連她的貼身宮侍都想要去的時候,先帝方才泄露出來……那時候我因為不需要面對聖祖鳳後而暗自欣喜,可是卻沒有想到,便也是因為那件事,引發了後面的一連串變故……」

蘇惜之的敘述中斷了會兒,臉上的笑意也消散了,只剩下凄然,「那日以後,我便在先帝的太女宮中伺候,然而許是因為不甘心或者是因為真的對我有許多的好奇又或許是因為想弄清楚為何先帝可以為了我而和聖祖皇帝和聖祖鳳後起沖突,貴王三番兩次地循著借口來找我……一開始她是帶著怒意的,總是尋我的錯處……然而漸漸的……她的態度便好了許多……直到先帝成年可以出宮另立太女府之時,我們卻已然成了朋友似的……真的很奇怪,我們的身份明明如此天差地別,然而最後卻到了無所不談的有好地步……我是太女的貼身宮侍,自然要隨著太女出宮,我原本以為,出了宮,我們便不會再相見,只是沒想到,便是我出了宮,她卻還是時常找著借口去太女府中尋我……日子仿佛和宮中的差不過,她心情不好之時來找我傾訴,被聖祖皇帝贊許了也來尋我,讓我一同為她開心,便是日子無聊了也來尋我,讓我陪著她……漸漸的,她來太女府的次數越來越多,直到後來,先帝也察覺了什么,將我召去詢問此事……當時我不知道如何解釋這件事……我心中知道不該和她那般的親近,可是每一次見到她,我總是覺得高興……那時候我方才十來歲,根本便不懂這是什么……只是先帝既然開了口,我便不能再這般下去了……因而在下一次她來尋我之時,我便明確地告訴了她,我要伺候先帝,沒有時間,讓她不要再來……那時候她很生氣,甚至認為是先帝對我做了什么方才讓我這般,一怒之下便去尋了先帝……卻也是在太女府中鬧了一場方才離去……然而我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覺得,她不過是如同當初一般是不過是和先帝慪氣,一時不忿而已,而自那以後,她便也沒有再來找我……直到先帝迎娶正君的那晚上,她再一次找上了我,然而告訴我,她喜歡我,要迎娶我為正君,便如同先帝迎娶和裕鳳後一般,風風光光地迎娶我進門……」

他的話愣了好半晌方才繼續說下去,「那時候我驚呆了,根本便無法做出任何的反應,而她卻信誓旦旦地說著一定會娶我……那一晚,我一夜未睡,手里邊拿著她給我的那表露愛意的詩文,沒有欣喜,卻有著無限的驚恐,我不過是一個宮侍,如何配得上她?更讓我恐懼的是,那一刻我方才明白為何我會那般喜歡和她說話……因為我也動了心……可是她所說的話是真的嗎?那時候她尚且未成年,如何便這般的確定自己喜歡我?而我……卻也因為我們之間不會有如同她所描述的那般幸福而黯然傷神……從那以後,她便更是時常來找我,卻不再如以前那般光明正大的由正門而進,她說這是因為擔心先帝會傷害我……她說先帝因為聖祖皇帝和聖祖鳳後偏寵她而忌恨她,若是先帝得知了她喜歡我,定然會傷害我……所以她要瞞著先帝來看我,也跟我說,不要讓先帝覺察出來我們的關系……她說如今她還未成年,不能迎娶正君,未免先帝破壞我們的關系,傷害我,便只能先瞞著……雖然她不懼怕先帝,但是卻因為當初先帝執意不願讓出他一事而心有余悸,所以瞞著先帝是最好的法子,不過她卻承諾我說,待成年之後,定然立即向聖祖皇帝請旨賜婚,屆時便是先帝再想阻難也阻難不得……其實我是知道我和他是沒有可能的,別說是正君,便是側君侍君我怕是也擔不起,便是願意絕後嗣成為她的初侍,聖祖鳳後也不會允許,因為自從先帝為了我而公然違抗他的心意之後,他便是更容不得我,如何會願意讓我成為他最疼愛的女兒的君侍?我明明知道沒有可能,可是偏偏卻無法自抑地一步一步淪陷……甚至有時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會將所有的顧慮一掃而空……」

「在她成年當日,聖祖皇帝下旨封了她為王,且親自擇了貴字為封號,貴王貴王,聖祖皇帝說,她要讓她成為大周最尊貴之人,這話一出,天下皆驚,最尊貴之人……這大周最尊貴之人不就是大周的皇帝嗎?隨後所有人都在說,聖祖皇帝要換太女,尤其是聖祖鳳後……

貴王自幼便好動亦是活躍的性子,而先帝卻因自幼便封做了太女且由聖祖皇帝一手教養,性子越發的沉,雖都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但是這般一比較下來,自然是貴王的性子討人喜歡,聖祖鳳後的心便也偏向了貴王,聖祖鳳後性子要強,自己偏愛次女,便也想著其他人也如同他一般,尤其是聖祖皇帝,而聖祖鳳後的心願也是達成了,聖祖皇帝對貴王的寵愛一日比之一日濃。

而自貴王封王之後,聖祖皇帝更是器重貴王,讓她成了朝堂上最的寵信的朝臣,甚至讓她的風頭蓋過了先帝……那時候,便是先帝都認為,聖祖皇帝是要廢了她……種種的不利傳聞還有聖祖皇帝日益明顯的態度,幾乎將先帝逼到了絕境,面對這般境地……便只會有兩條路……一便是主動交出太女之位,退讓一步保住身家性命,二便是破釜沉舟般拼力一搏,成了便得到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輸了便只有死路一條……只是先帝一個也沒選,或許因為她很清楚,不管哪條路都是走不通的,她當了那般多年的太女,便是最後退讓了,貴王容得下她,其他的大臣也未必容得下,而謀逆……先帝是聖祖皇帝一手調教出來的,她自然知道自己是斗不過自己的母皇的……所以,在最後被逼的就要崩潰之時,她到聖祖皇帝面前,將一切都攤開來說……既然她已經沒得選擇,便將所有的選擇權交給了先帝,那一日,先帝與和裕鳳後說,既然左右逃不過一個死,便不如死的痛快些,和裕鳳後沒有阻難先帝,但卻還是不放心,便讓我隨著先帝進宮……」

蘇惜之的話截然而止,他環視著身處的御書房,良久之後,方才緩緩道:「那日,便也是在這個御書房中,先帝將多年以來的不甘和憤怒一一訴諸於聖祖皇帝,先帝本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前去的,她甚至不在乎這件事會不會傳出去,絲毫不在乎御書房內還有其他宮侍,以及跟在她後邊的我……聖祖皇帝也是沒有想到先帝會做出這等事情來,在那一瞬間,我甚至可以看見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聖祖皇帝的臉上居然流露出了震驚……先帝這般行為可想而知會讓聖祖皇帝多么震怒,而聖祖皇帝卻也是太過於震怒,便也如同先帝一般,當著所有人的面便這般斥責了先帝……只是……只是……便是先帝也未曾想到……聖祖皇帝會說出那般話來……」

他的話沒有說下去,而是抬頭看向一直靜靜凝聽的司慕涵,「陛下你知道當時聖祖皇帝說了什么嗎?」

司慕涵沒有回答,可是心里卻已經知道了答案。

「聖祖皇帝說,她根本便沒想過廢除先帝太女的位置,沒錯,她是極為的寵愛貴王,然而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先帝,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先帝,為了大周的江山!」蘇惜之的聲音變得有些咬牙切齒,甚至帶著恨意,「世人皆說,聖祖皇帝看重嫡出次女比之身為太女的嫡長女還有勝出許多,便是連聖祖鳳後亦是這般認為,可是她們都忘了,聖祖皇帝不僅僅是一個妻主一個母親,她更是大周的皇帝,身為大周的對待繼承人最好的方式並非寵溺,而是將她推到絕境,唯有這樣,大周的未來之主方才能夠有堅韌不拔的性子,處事不驚的能力……這一點,想必陛下也是感同身受!那時候,人人皆說先帝凄涼,然而卻又有誰知道,最凄涼的那人卻是在外人眼中最為風光之人!從她出生開始,聖祖皇帝的偏寵不過是為了將她養成一個張揚跋扈的紈絝皇女,因為她和先帝一般都是嫡女,是最有可能爭奪皇位之人,是會危險大周江山穩固的威脅,在聖祖皇帝心中,她不是一個萬千寵愛的心中至寶而是一個危險,一個會給大周江山帶來威脅之人!

原本聖祖皇帝也只是想將她養成一個廢物罷了,可是後來,便是那一次先帝為了心中一口氣而爭奪我之時,聖祖皇帝怒了,先帝是聖祖皇帝一手教養出來的,她對先帝寄以了極大的厚望,她容不得先帝身上出現任何的弱點,當她看見先帝居然為了那般一口氣而失了分寸,失了體統之時,便憤怒而失望,為了將先帝塑造成為她心中的繼位之人,她便將一直視作為威脅的貴王當成了棋子,一顆可以鞭笞先帝的棋子,這樣方才有了後邊所謂的最尊貴之人一說,還有朝堂之上的風光無限……」

司慕涵咬緊了牙關,嘴邊便卻仍舊是顫抖的,雖然已經猜到了答案,但是親耳聽見了,卻還是這般的心驚,聖祖皇帝對貴王比之先帝對廢太女還要狠的多,她是親手將貴王推上絕路!

這便是帝皇嗎?